“金丝猴”的故事

（道听途说，信笔涂抹。没啥意思，只当唠嗑。）

吴营洲

一

洋毛子名叫沙沙诺夫，身高体壮，力大无穷，且又拳法精湛，自称打遍天下无敌手。有一年他遍游欧洲，设擂叫板，所向披靡，那些挑战者，一个个无不被他打得满地找牙。

据传，当他载誉凯旋时，绕道我国，下榻在一家宾馆。

他来我国，只是想品味一番东方佳肴，并不想展示个人风采。他认为，在一群病夫面前炫耀，是种耻辱。

然而，酒足饭饱之余，他经不住翻译等随行人员的撺掇。翻译说，而今的华人，总是打倒这，打倒那，看看他们能把你打倒吗？说得他血脉贲张、肝火蠢动。

很快，场子就搭好了。据传，当他走上擂台时，台下人头攒动，观者如堵。应战者摩肩接踵，闻讯而至。然而，三天下来，再也没有人敢跟他比划了。一个个，均作壁上观。

二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以致惊动了有关部门。某主任（权且这样称呼吧）赶紧一级级地往上作了汇报，最后得到的答复是，既要灭掉这个洋毛子的嚣张气焰，也别酿成什么外交事件，人家毕竟是老大哥嘛。

领了精神，某主任马上召开各类座谈会，发动群众，提供线索，看谁能胜此重任。问来问去，觉得只有一个外号叫金丝猴的，或许能治他。可这金丝猴，已被打成牛鬼蛇神了，正在郊区的一家养猪场喂猪呢。

这可是项政治任务。某主任不敢怠慢，连夜带人去了养猪场。一见金丝猴，一行人等大吃一惊。金丝猴七十余岁，齿发皆黄，枯瘦干瘪，且身高不过一米五几。但，某主任不敢多想，便把事情原委粗说一遍。金丝猴听罢，连连摇头，说自己就会喂猪，别的啥都不会；再说，你们看我这德行，手无缚鸡之力，肩无扛柴之骨，哪是洋毛子的对手呀？

某主任清楚自己所担负的使命，便苦口婆心地对金丝猴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倡之以民族大义、国家尊严等，可金丝猴死活不听，就是不肯应战。

最后，长话短说吧，某主任眼睛一瞪说，你是牛鬼蛇神你知道不，我是代表组织来的你知道不，我让你干嘛，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干嘛，你是想让群众开你的批斗会？

于是，金丝猴不温不火地说，这样吧，你们去问问我师父，我师父若让我去，我就去，我师父若不让去，我是死活都不去的。某主任问，你师父在哪？金丝猴说，在一家劳改农场扫厕所呢。

一行人驱车夜行，终于找到金丝猴的师父，一见金丝猴的师父比金丝猴还矮还瘦还干瘪，几个人不由地吃吃暗笑。某主任等说明情况后，金丝猴的师父说，你们回去告诉他，就说我同意了。

待这一行人再次见到金丝猴时，金丝猴已将行装换妥了。

三

沙沙诺夫依旧在擂台上，晃着股肱，踱来踱去的。器宇轩昂，神情傲慢。络腮胡子一翘一翘的。嘴里还滴里嘟噜地说着什么，听不懂。

台下，人山人海，嗷嗷地叫着，骂着。但是，仅此而已。

这时，金丝猴在翻译的引领下，走上台来。

问明情况，沙沙诺夫大笑不止。笑得金丝猴满面羞惭。等沙沙诺夫不笑了，金丝猴才说，擂台上的规矩咱就不讲了，咱也别说几个回合分输赢了，这样吧，我站着，你打我三拳，若能把我打倒了，或者说，让我挪动了脚步，都算我输。行不？

沙沙诺夫低着头瞅了瞅金丝猴，不屑地点点头。

金丝猴说，不过，你打过我之后，我也打你三拳。行不？

沙沙诺夫听了，哑然一笑。

此时，金丝猴紧了紧腰间的草绳，马步站定。沙沙诺夫朝台下扫了一眼。台下黑压压一片，但，鸦雀无声。沙沙诺夫走近金丝猴，举起拳头，晃了晃。沙沙诺夫的拳头，差不多和金丝猴的脑袋一般大。金丝猴微扬起头，直视着沙沙诺夫。沙沙诺夫人高马大，金丝猴的头顶刚过其腹。观众看到，沙沙诺夫抡了抡胳膊，拳头划着弧线就朝金丝猴的胸脯打去。观众也看到，这位沙沙诺夫，充其量也只用了三分气力。

沙沙诺夫认为，即便如此，也能把这个瘦猴打飞。

四

一拳下去，沙沙诺夫发现，金丝猴竟是纹丝未动。他很意外。这是他有史以来不曾遇过的。不由地审视了一眼金丝猴。

他看到，这个瘦小干枯的人，轻轻地向他伸出了一个手指头。不用翻译他也看懂了，那意思是说，一次了。

台下的看客们，叫了起来。有叫好的，有叫骂的。沙沙诺夫听得出来，叫好的，是冲着金丝猴的；叫骂的，则是冲着他。

翻译过来和他低语了几句什么，他点点头。

某主任远远地坐着。

沙沙诺夫微眯着淡蓝的眼睛，再一次审视金丝猴。

金丝猴平静地迎视着他，向他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沙沙诺夫想，第一拳没把你打飞，就够丢面了，若第二拳再不能把你打趴下，岂不坏了我一世英名。无论如何，都不打第三拳。沙沙诺夫想着，便悄悄地运足了十分气力。只见他稍稍地后退了两步，突然一个饿虎扑食，那硕大的拳头挟着风声直捣金丝猴的前胸。

许多观众不由地闭上了眼。只听得嘭的一声，待到睁眼看时，见那沙沙诺夫竟呲牙咧嘴地抱着右拳倒退了五六步，一屁股就蹲坐在了地上。

而金丝猴，又是丝纹未动。

台下，掌声四起。

五

沙沙诺夫坐在地上，久久地没有站起来。他的拳头失去了知觉，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哪儿，才刚究竟发生了什么。在他练拳的时候，三四百斤的沙袋子，一拳能打到房顶上去。在他比武的时候，也曾打断过谁的肋骨。不曾想到，眼前这个充其量不过七十来斤的人，竟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

沙沙诺夫坐着，金丝猴在不远处站着。彼此望着，突然，沙沙诺夫竟像个孩子似地笑了笑。

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也不清楚。只是觉得好玩。

翻译走过来，打算将他扶起，却被他一把推开。他没有受伤，只是拳头有点麻。他能站起来。只是忘了站了。

台下的一阵哄笑声，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他站起来，没好意思去拍屁股上的土，只是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熊腰。

此时，金丝猴平静地伸出了三个手指头。

六

沙沙诺夫猛地意识到，这已是第三拳了，也是最后一拳。

沙沙诺夫走南闯北，阅人无数，从没感觉过如此窝囊，也从没感觉过形势如此严峻。

这一拳，倘若再打不倒对方，自己还有何脸面苟活于世。

沙沙诺夫是个经过大阵仗的。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他拳打天下，所向披靡，未必是所有人的拳法都不如他，也未必是所有人的力气都不如他，但是，一场一场下来，笑到最后的，始终是他。其间的种种因由，他不曾对谁讲过，但他自己清楚。他的对手们，有的也清楚。时常有人指责他龌龊卑鄙什么的，但是没有人信。对于别人的指责，他总是大度地笑笑，不予辩白，因而世人更是钦佩他有君子风范。

看台下的叫喊声，一浪高似一浪。

金丝猴第二次平静地伸了伸三个手指头。

沙沙诺夫的拳头，捏得嘎巴嘎巴响。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金丝猴，一丝不经意的笑，掠过他的眉梢。

金丝猴再一次紧了紧腰间的草绳。

翻译走过来，又附在沙沙诺夫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

此时，台上台下，静若死海。

突然，沙沙诺夫大叫一声，飞起一拳，就照着金丝猴的软腹击去，只听得金丝猴哎呦一声，沙沙诺夫的铁拳就插进了金丝猴的腹腔……

台下一片惊叫。

待人们定睛看时，只见金丝猴依旧是寸步未移，脸色虽黄些，却挂上了一丝冷笑。而沙沙诺夫，则痛苦地扭曲着脸，跪在了金丝猴的脚下。他的那个拳头，无论怎样使劲儿，都已拔不出！

七

翻译急急地跑过来。他攥住沙沙诺夫的胳膊，帮着往外拔，依旧无果。

金丝猴平静地对那翻译说，你就别费劲儿了，你问问他，他是不是走江湖的，他懂不懂道上的规矩，他知不知道哪该打哪是禁区。你告诉他，设擂比武，结识朋友，切磋技艺，当是第一要务，负气斗狠，执着输赢，只会使自己堕入末道，尤其是，为了输赢脸面，竟然使出些下三烂的招数……

翻译将金丝猴的话说给沙沙诺夫。沙沙诺夫满脸羞惭……

金丝猴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

沙沙诺夫连连点头，并连连哀求金丝猴放出他的拳……

一些观众不顾阻拦，纷纷地挤上擂台……

某主任也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金丝猴。金丝猴会意，便对围观的人说，劳驾劳驾，闪开些……

人们终于闪开了，只听金丝猴嗨地一声，肚子一鼓，生生地把个胖熊似的沙沙诺夫推出了一丈来远！

人们一阵惊呼！沙沙诺夫赶紧爬过来，向金丝猴道歉。

金丝猴说，你打我了，我还没有打你呢？这不公平吧。来，你站好了，吃我三拳。金丝猴说着，便将小拳头攥了起来。

沙沙诺夫见状，顿时吓得面如黄土。

八

无论如何，沙沙诺夫也不是白吃饭的。他知深浅。他望着金丝猴的拳头，连连后退。

金丝猴笑笑，对翻译说，我谅他也禁不起我这三拳，这样吧，看他倒也是个知羞知耻的，权且放他一码，你告诉他，我不揍他了，我从上到下摸摸他算了。

当翻译把这话翻译过去时，沙沙诺夫听得满头雾水。他知道，不还他三拳，已是格外开恩了，哪里还敢回绝金丝猴的其他要求。

咋个摸法呢？

金丝猴让沙沙诺夫站直了。

可是，金丝猴太矮，即便是踮起脚，也够不着沙沙诺夫的脑袋。于是便对旁边的人说，去，找把椅子来。

很快，椅子搬来了，金丝猴站到了椅子上，从头往下，一点一点地，细细地摸到了沙沙诺夫的脚。

人们看到，当金丝猴摸到沙沙诺夫的脚踝时，只见沙沙诺夫像散了架子似的，訇然瘫倒在地。

九

见沙沙诺夫瘫倒在了地上，金丝猴跌足叹道，坏了。

有人忙问，怎么了？

金丝猴说，坏了坏了，这个老毛子没命了。

人们细问其故，方知金丝猴只会从头往下摸，不会反着摸。他不能使沙沙诺夫恢复原状。

金丝猴哭丧着脸说，我师父还没有把反着摸的功夫教给我呢，这可咋办呀，一个时辰过去，这个老毛子就死定了，可是，以最快的速度一个时辰也接不来我师父呀。

急得金丝猴直想掉泪，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这时，只见从人群中，挤进来一个干瘪老头，正是金丝猴的师父。

金丝猴的师父指着金丝猴的鼻子说，你小子呀你小子，我就知道你使这一手！

寻诗人去留僧舍，卖画钱来付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