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蓝思想随笔系列——
鸦经
雅安遇鸦
蜀地雨城雅安,其“雅州”之名,始于隋文帝仁寿四年(年)。多年前,雅安地区开始使用“雅州”这一名号。从此“雅”名便和雨城结缘。
史学大家任乃强在《雅安八县地名考释》中指出,“雅”在羌语里系“牦牛”之意,“五头牦牛”羌语的读音即为“雅安”。雅安山之名,就是为纪念羌人以五头牦牛为食,抵抗獠人入侵的壮举。但古藏语认为,雅安之名源自藏语“牦牛尾巴”。无论是古羌语还是古藏语,显然汉语里的雅安是记音而来。这一情况在藏彝走廊很多,雅安的近邻峨眉,此词也是记音。
雅安一地,尤其是靠近天全二郎山、汉源大相岭等地,乌鸦极多,体型硕大。年5月,翼王石达开在石棉一带连续被清军击退,最终退到的地方就是大渡河著名回水区“老鸦漩”,那里的悬索桥桥头巨石阻挡河水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旋,滞留了河道的很多漂浮物与尸体,引来大批乌鸦,老鸦漩因此得名。河面的水旋与空中的飞旋,互嵌对撞,由此谱写了大渡河的宿命史。
雅安是平原向高原的过渡地带,小嘴乌鸦、大嘴乌鸦、秃鼻乌鸦之外,也常见高原最大的乌鸦——渡鸦,渡鸦一旦发现食物就兴奋鸣叫,被称为“鸟中鬣狗”的胡兀鹫寻音而来,轻易将渡鸦挤开,使其只能拾取一点肉屑;而当渡鸦发现危险,一边鸣叫一边飞走之际,胡兀鹫也知趣地回避了。
许慎《说文解字》:“雅,楚乌也,秦谓之雅。”说春秋战国时期,秦国人把“楚乌”叫作“雅”。但“楚乌”并非是“楚国的乌鸦”,李时珍《本草纲目·禽三·乌鸦》说得很明白:“楚乌”乃乌鸦的别名。
其实,古人注意到了鸦属当中的区分。《孔丛子》之《小尔雅》说:“大而纯黑反哺者乌,小而不纯黑不反哺者雅。雅即乌之转声。字亦作鸦,作鵶。”
“雅”的小篆字形,是由“牙”和“隹”(读作zhuī)组成。“隹”在甲骨文中,是一只短尾鸟的造像,短尾巴的鸟儿的字,总会嵌入“隹”。“牙”用以表声,是拟乌鸦叫声。文字里的鸦大多是仰头张口的样子,也有人认为上面张着的那张口,是暗示它们是以声音来彰显存在的。古罗马作家普林尼在《博物志》里就认为,乌鸦就“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叫喊,宣布的是凶兆”。由此可见东西方学者的一致意见。
“雅”是会意字,也是形声字,它的最初读音是“哇”,具有明显的鸦属特征。约在北宋时期,人们又造出了“鸦”字来专指乌鸦,“雅”字的原义消失,读音也随之改变。于是呀——雅,就高雅、正义起来了。尽管在雅安山区,乌鸦们仍然在高低声鸣叫,宛如疾风荡起的山峦。
咿——呀——呀……
乌鸦的眼睛
从《说文解字》看,“乌”字像“鸟”,但没有眼睛。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解释说:“鸟字点睛,乌则不,以纯黑故不见其睛也。”
其实,黑鸦的眼睛并非纯黑,它的身躯满溢之光并未对头部形成遮蔽。乌鸦喜欢发亮的东西。圆形,而且能一口叼住,双翅可以带走。
藏族民歌里,有“凶恶的黑嘴乌鸦猛地扑来,以为是尸体要啄我的眼睛”的唱词,乌鸦啄去人眼的事情不多,却有被啄瞎的牛羊。极度饥饿的时节,或者是发情了,乌鸦的确会飞啄人的眼睛,它以为人的眼睛是珠子。晶体之物是黑鸦炫富求偶的一种方式,雄性的乌鸦为获得爱情就会收集很多亮晶晶的东西,放在自己的巢穴附近,亮晶晶的东西月多,目迷五色,获得爱情的可能性就越大。一个拒绝被光芒照亮的身体,却渴望着光芒将自己的情欲曝光,这是乌鸦的深刻悖论。
但乌鸦为此恼羞成怒,双目圆睁。
喜欢眼睛的乌鸦,在于它们吞吃动物脑子之前,总是首先吃掉眼睛。
有一句西谚:“一只乌鸦不会啄另一只乌鸦的眼睛。”
而蒙古人的谚语说得就有意思了:“乌鸦也吃乌鸦的的眼睛”。
倦鸟
疲倦不堪的乌鸦飞不动了,但仍然在飞,在觅食。乌鸦将明媚的夕光挡在翅膀的气流之后,看上去就像逆光中四周发亮的日全食。当满溢的金光即将把它漂白之际,乌鸦侧身,拒绝了这一加冕。像一根白炽灯中的钨丝。
中道
在独角兽眼里,世界的中道与两级,已经被自己举在头顶。善恶纷披,燃犀烛怪。
而在乌鸦看来,夜与昼的变化易位,均在自己的羽翅之间完全打成一片。
乌鸦与乌鸫
乌鸦与乌鸫不容易相遇。
但有一次它们同在闪电的屋檐下,它们立即紧紧叠压在一起。
黑到发出光,拒绝了闪电的漂白。
白矸石
乌鸦总是匀速飞翔。但个别的飞度超出了概率。
超出者被风雨阳光赋予,成为了白乌鸦。
处在黑群与白旗之间的乌鸦呢,就像炭举起的一块白矸石。
鸦阵
从视觉效果而言,最美的乌鸦,不是独飞,而是停驻于电线上。
但更美的鸦阵,却是在收割后的稻田上,它们似乎受体内机械发条的驱动,那种轻跳。
敢于对准这样的鸦阵开枪,打鸟人的枪法与阳痿程度呈正比。
鸦语者
超迈的鸟总是高飞疾走,远离尘嚣。它们是天之骄子,忙于天上的生活。
希望靠近人类生活的鸟儿,除了食物原因之外,它们无力高蹈,必须用一技之长来换取继续下去的机会。有些鸟儿乖巧,羽色靓丽,就成功了。这其中奇怪的恰是喜鹊,喜鹊作为鸦科鸟的代表之一,叫声跟乌鸦同样是粗鸹的,但在古人耳道里,却成了喜庆之音。四川方言称喜鹊为“鸦雀子”,反而彰显了其阶级成分。彭乘《墨客挥犀》指出:“北人喜鸦声而恶鹊声,南人喜鹊声而恶鸦声”。洪迈《容斋随笔》里写道:“北人以乌声为喜,鹊声为非,南人反是。”
还有一些走中间路线的鸟,比如白鹭、灰鹭、斑头雁、白鹤之类,不即不离,貌合神离,也在人们的视线内外存活下来。但乌鸦近距离地叫喊,反复提示,耳提面命,引起了听众的极大不快。人类历来青睐示好者,藐视恶事的预言家,尤其是真正的“鸦语者”。宋朝诗人谢翱《送人归乌伤》有“饥鸦啄雪枝上啼”之句,这样的乌鸦无需豢养,就比雅典娜的猫头鹰更为兀立而般配。而在北欧的神话当中,两只乌鸦分别站在大神奥丁的左肩与右肩,一名福金(Hugin),一名雾尼(Munin),分别代表着思维和记忆。它们是奥丁的眼和耳,可以观看和聆听世界上的一切隐秘之事。
尼采不能不采用反讽的口吻说:“也许,智慧在世上只能以被尸臭激起欲望的乌鸦的形式显现?”
异端认为,既然地狱熟门熟路,那就不去了。“乌鸦带我去天堂!”但乌鸦更喜欢带先锋们去往不知道通往哪里的路上。失去向度,失去目标。先锋和乌鸦就像荒野里的细流,慢慢干涸,直到黑夜填满、充溢它们的脉管。
黑夜深处并非黑暗,黑暗深处是未知,未知搅动黑色,黑色孕育黑暗,黑暗发出黑到深处的光,光——满溢了幽蓝。
鸦语是黑中发亮的,非人工锻造,是收敛了一切火与热的陨铁。所以,这个世界除了光明就是黑暗,除了软弱就是玉碎之外,乌鸦站在暗处,为黑暗缀起了一道黑色的边际,如刀刃之铬,黑暗就比光明的幅度,多出一寸。
鸦默
从外形而言,孔雀的叫喊比乌鸦更为惊心动魄,是铁锅翻炒沙子的声音,但孔雀却是艳帜高张。而乌鸦反而谦逊地黑漆成一团。
按照物性而言,黑羽与怪叫是乌鸦的属性。但无论如何,依照黑羽与怪叫也还原不出乌鸦。
杜甫说“野鸦无意绪,鸣噪自纷纷”,如果乌鸦“有意绪”呢?鸦默雀静,也许就有心思重重的乌鸦。而一群乌鸦的沉默涂染了整个树林,妖氛略逊,严重程度胜于沉默的塞壬。
地铁站的乌鸦
地铁成为了最为便捷之途,它毫无风景地直达天堂。
一天下午,我在三瓦窑空荡荡的地铁站看到一只乱飞的乌鸦,引起了一阵骚动。按理说它不应该深入地下,这就像它飞到了自己巢穴密织的底部,灯光组成的枝丫阻止了进入。但地铁站源源不断的凉风制造了一种燥热的天空所不具备的清凉,乌鸦在地铁站寻找到了自己的夜晚。一阵更为强烈的凉风从隧道深处吹来,前面有一个太阳,乌鸦笔直地逆风而去,在它生命的最后一刻,构成了一幅金乌图。
峨眉山的乌鸦
清末民初,四川大儒赵熙曾对峨眉山名称来源有过独到的见解。《峨眉行卷·叙》中说:“是山当涐水之眉,眉者,湄也,以水得名。”他认为,“我眉”应该是“涐湄”,涐指涐水。《说文解字》:“涐水出蜀汶江缴外东南入江。”也就是今天的大渡河。赵熙在五次登临峨眉山的诗词里,多次提及“昏鸦”“晨鸦”“晚鸦”“金鸦”。
傅振伦先生(—)是著名的中国档案学家,抗战时期在重庆、成都等地从事历史方志研究。回忆录《七十年所见所闻》成稿于年。其中有《乌鸦白鸦》一篇,
“我们常见的猪,毛色黑,但也有色白的。常见的乌鸦色黑,但四川乐山则有白鸦,声状一如乌鸦。《尔雅》说,纯黑反哺谓之慈乌,小而腹下白;不反哺谓之鸦乌。白头而群飞者谓之燕乌,大而白头者谓之仓鸟。俗语说‘天下乌鸦一般黑’,未必尽然。”(《七十年所见所闻》,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版,第—页)
这一记载较为珍贵还在于,乐山、峨眉一线的白鸦多为传闻,现在不但可以坐实,而且我在报国寺一带还见到过它们飞雪一般的身影。
峨眉山到瓦屋山沿路的乌鸦很多,体格均较平原的大,从海拔七八百米到米,成为了乌鸦的领地。据村民说,它们张大了翅膀也可以变老鹰。我每一年都会来这一带住上一阵,记得去年冬季来的时候,早晨从七里坪到达零公里,全是大雾,突然一阵大风把云吹开,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雪山,雪并不厚,与高挺、黝黑的杉树相映衬,宛如国画里披麻皴的笔触。一群乌鸦嘎嘎叫嚷而过,很快,大雾又群起,笼罩了全部山水。这是我目前看到过的最壮观的峨眉冬景。
乌鸦群飞,一如思想的哗变,将云气扰乱,但云气很快又停息于冷杉之上。我没有见过一只黑鸦独飞的场景。
藏区有一个不成文的说法,凡是有寺庙的地方,必有雪豹出没。我们似乎也可以说,凡有乡野民居密集处,总有乌鸦现身。除了孤独的渡鸦,乌鸦不怕人间烟火气。
乌鸦是聪明的,它们一般聚集在寺庙附近,那一带的乌鸦体型都比较大。凡是听见乌鸦交错而起的长鸣,肯定有寺庙隐身于林涛之间。比如在遇仙寺、洗象池那里乌鸦叫得得意。而乌鸦再次飞临,距离仙峰寺也不远了。而金顶之上,则成为了乌鸦麇集之地。
这些乌鸦早成为经堂的常客,出入为常,毫无诧异。
智钦丹贝尼玛的大德在一首道歌里说,很多乌鸦发出的叫喊都是能受持智慧分或者方便分的殊胜密咒。我偶尔听到它们在大经堂顶上念“嗡阿吽”,这些乌鸦其实是菩萨在给人们宣说妙法吧。
律藏中说:“比丘日升起,乌鸦出叫声,农夫耕田地,猩猩皆啼哭,是故当精勤。”太阳升起是指佛出现于世间;乌鸦出叫声是指讲经说法的上师善知识宣说正法;农夫耕田地表示具有福德的施主涌现;猩猩皆啼哭义为此时诸魔不欢喜。
我不反对渴望成为雄鹰之辈。我觉得乌鸦就是自己的榜样,只是不要像峨眉山的白头乌鸦那样。要黑,黑成一块炭,拒绝燃烧。
昨天下午我独自顺曹溪栈道走了几公里。左侧是山麓,右侧是蜿蜒的石河。乱石布满的河道上空,有乌鸦群振翮而过。它们哇哇长噪,将沉睡的石河唤醒过来。小水深流,那些藏匿于冰臼洞里的梦,吐着气泡,在寂静的时光中“啪”的一声,就熄灭了。再看乌鸦,已消失在峨眉山的低云间。天色晦暗,细雨说来就来了。
在人们十分缺乏正法甘露的岁月,我既不需百般辛勤、花费资财,也无需患得患失,当能够将乌鸦的聒噪化为一道飞泻而下的泉声,就不枉乌鸦的苦鸣。
上不招鸦、下不落蛇
年夏天,山东作家高维生、盛文强陪我游曲阜孔林。阳光强烈,透过树荫的光线在地面铺成了白花花一片,草地就像被强力训诫的孩子。见到一个打理草坪的老人,我是寻找蓍草而来。他讲,这里早就没有蓍草了,但有一种神秘的现象,即“乌鸦不进孔林”。孔庙周围,大片乌鸦飞来飞去,而相隔不远的孔林却一只也没有。
一般而言,茂林特别是比较清幽的树林,是鸟类喜欢聚集、栖息之地。孔林静谧,“文王”之力显然让乌鸦回避了。
附会的故事是:某天孔子外出游历,林中乌鸦不停聒噪,一个猎人被惹恼,张弓搭箭射杀了其中一只。古人云: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同物相联、同息相应的其他的乌鸦愤怒地扑哧着翅膀,一齐进攻猎人。
乌鸦追击了一会,又飞回来围着死乌鸦,群飞而哀鸣。孔子顿生恻隐之心,挖坑把乌鸦掩埋,感叹道:乌鸦乃禽类中最仁慈者,犹如人类之君子。乌鸦们如同了却一番心事,纷纷向孔子扇翅致意,转瞬便出走了。
这是一个传说。以孔子心性来看,礼葬乌鸦的事情完全可能。他一生主张对人和动物要“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孔子曾让学生子贡去帮他埋葬一条狗,并叮嘱:“路马死则葬之以帷,狗则葬之以盖。”
看来乌鸦就此与圣人结缘,乌鸦记恨自然也记恩。后来就有“三千乌鸦兵救孔子”的故事。孔子周游列国,取道曲阜回故乡。当他的车马来到尼山时,忽遭兵匪袭击,众弟子殊死搏斗,寡不敌众,万分危急!孔子对天长叹:“真乃天灭我也!”
突然天昏地暗,乌鸦的大军从天而降,它们冲向兵匪,嘴啄爪抓,兵匪狼狈败逃窜。后来,“三千”之数,历来是古人形容数量多的关键词。三千鸦军一直将孔子护送到家,并栖息在孔子故宅附近,甚至值班保卫。
孔子归天后,乌鸦又搬进孔庙,为孔子看家护院至今,但它们从不去骚扰主人的陵墓,于是形成了“孔庙乌鸦成群,孔林乌鸦不栖”的景象。
从植物学而言,还是植物的气味干扰了乌鸦。还孔子去世以后,众多弟子以及崇拜者把各自当地的柏、桧、柞、榆、槐、楷、朴、枫、杨、柳、檀雒离、女贞、五味、樱花等各类树木,现在有五六万株,还有野菊、半夏、柴胡、太子参、灵芝等数百种奇珍异草都种植在孔林里,里面散发出来的一种不寻常的混合气味。另外,孔林里除了桧柏,大部分是橡树和楷树等,这些树的生态结构不适合乌鸦筑巢。所以,乌鸦绕着孔林空飞……
孔子说过:“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
其实,树木也在等候它的鸟,能后彻底与树木融为一体的鸟,别人发现不了的鸟。如同卡夫卡在《日记》里所说:“笼子在等待着一只小鸟,而我这只鸟却在等待一只鸟笼。”
故宫的乌鸦
夕阳西下时分,在紫禁城的上空常有千百双乌鸦归来,聒噪无边,将黑夜铺开。故宫管理人员甚至总结出太和殿上乌鸦活动的规律:它们日出时一拨拨啪啦啪啦地飞走,日落的时候又啪啦啪啦地飞回,一只乌鸦首领哇哇地先“说”上几分钟,然后乌鸦们各自散去睡觉。
据说年“文革”一开始,故宫就闭门谢客,不再对外开放。那空荡荡的故宫,很快就成了乌鸦的天地。有记载说,“那时北京城里面汽车也少,老百姓家里也没有电视音响什么的,城市很安静,每天听到的声音,除了电报大楼的钟声,就是那乌鸦的叫声了。这是‘文革’初期北京难忘的一景。大约年尼克松访华之前,故宫又重新开放,估计有人对乌鸦进行了围剿,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看到成群的乌鸦了。”
乌鸦是候鸟,它们冬天一般不会迁徙。群鸦飞舞,除非季候异常,很少出现朝向一个方向的迁徙。著名历史方志学家傅振伦在回忆录里,有《乌鸦南飞》一条:
“年10月22日天津《大公报》载唐山通信:20日上午5时半,天甫明,东北方面忽有乌鸦成群,由东北向西南飞去,遮日蔽天,飞鸣如雷,历2小时始毕,过境者不下万只,至9时始尽,据本市老人称数年前亦曾发现此事。”(《七十年所见所闻》,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版,第页)
历史学家抄录这样一条新闻的意义,我估计是他希望发现潜藏于预兆间的某种机变。曹操《短歌行》“月明星稀,乌鹊南飞”,“乌鹊”是乌鸦和山鹊,而非慈乌与喜鹊。华北平原十月间食物不致于如此萧索啊,北京大致在唐山以西,难道乌鸦是得到了“救主”的神示?
我记得十年前在游览故宫时,亲眼所见故宫的乌鸦体格较肥大,体型很接近于藏地的大乌鸦,真不知它们平常能吃到些什么。据说,乌鸦每天下午4点半左右成群结队乌云一般,从同一方向朝故宫袭来。有人说这些乌鸦甚有灵性,沧海桑田,据说皇城的乌鸦还沿袭以前老的进出规矩,白天去郊外觅食,傍晚准时飞回故宫和长安街……
问题的核心在于,乌鸦一直是清廷的宠儿,无论是在盛京皇宫还是在北京故宫,深为爱新觉罗氏所钟爱。
传说很久以前,有三位仙女在长白山下一个美丽的湖泊沐浴。这时一只乌鸦将所衔的一颗红果放在了小仙女佛库伦的衣服上。红果的颜色鲜艳异常,佛库伦爱不释手,于是把它含在口中。刚要穿衣服时,不料红果滑入咽喉,佛库伦随即感觉自己已经怀孕了,因而未能同两位姐姐飞升上天。不久她就生了一个儿子。这个孩子生而能言,举止奇特,相貌异常,他就是清朝皇帝最早的祖先——爱新觉罗·布库哩雍顺。
布库哩雍顺的子孙十分暴虐,起兵反叛,布库哩雍顺要杀尽他的子孙。其中有一个年幼的男孩,名叫樊察,脱身逃到旷野,而身后马蹄声声、尘土飞扬,追兵已至,眼看男孩束手就擒,这时,有一只乌鸦落在了这个幼儿的头上。追兵疑幼儿为木桩,于是拨马而回。这个幼儿从而得救,他的后代子孙从此发迹。
现存于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里的清朝历代皇帝的宗族谱《玉牒摘要》记载:“……数传,至樊祖讳察者,遭国不靖,遁于荒野,乌鸦遮首,追疑枯树,放火烧山,猎犬湿草,幸而得免。世代子孙,乌犬为大戌尔。”
当他的子孙传到清太祖努尔哈赤时,乌鸦再次显灵。在努尔哈赤带兵征讨女真各部时,九国兵马集结一处,分三路攻打清太祖努尔哈赤。大祖得到这一情报,马上派遣兀里堪往东探视九国兵马是否到来。当兀里堪行约一百里到达一座山顶时,突然一群乌鸦在他的面前叫声不绝,兀里堪回马避开,再往前行,这群乌鸦又扑面而来,挡住他的去路。兀里堪于是回转马头,回到营地,向太祖述说了这件事。太祖说:“可从扎喀向浑河探视。”兀里堪即率兵前在,夜晚到达浑河岸边,只见北岸的敌兵营火如繁星稠密。兀里塔马上飞报太祖:“敌国大兵已经到了!”太祖说:“人言叶赫不日兵来。今日果然应验。”乌鸦成了这次清太祖努尔哈赤脱离绝境的保护神。
宋代之前,乌鸦被汉族人称为神鸦、孝乌,绝对不是不吉利的象征。但是从元朝开始,它的象征意义就转变了。而故宫里乌鸦成群,且还有人专门饲养乌鸦,是为满族崇拜乌鸦所致。
清统一中国后,在紫禁城的坤宁宫祭祖的神像上,置有乌鸦形象,帝后们都要对它顶礼膜拜,把乌鸦视为保佑大清江山的神鸟。
古籍《埤雅》认为鸦见异则噪,故人唾其凶,说明并非乌鸦本身含有不祥,它不过看见异景而噪,人因它之噪而知有异物,于是唾之,所以唾者,非为鸦也,这样说来,倒也颇替乌鸦开脱,但是民间习俗,因袭至今,却明明是因为鸦啼不吉,所以厌之。但凡事总有例外,这种例外是否是来自于乌鸦的某种暗示,不得而知。作为异端显形乌鸦,也许我们只能倾向于这种臆测。
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刘毛毛在《紫禁城里的“老郭”》一文里,写到一件亲历:某天,天气阴沉,工间休息时,小毛和我都发现楼前大片空地上空盘旋着很多乌鸦,大概有一百多只吧。它们飞得很低,伴随着“呱!呱!呱”的哀鸣声,很是凄凉。我们心生疑虑,赶紧去看个究竟,走上前去,我们疑窦顿开。原来是一只很大的乌鸦死去了,它静静地躺在空地的中间。难怪这么多乌鸦在这里聚集,原来它们是在祭奠死去的伙伴。我们没有马上离开,体验着它们失去伙伴的悲哀。
就这样,乌鸦在暗夜中淌着血液,乌鸦的血液有一种纯黑的忧伤和犹豫,它舔舐伤口。乌鸦的血液是承传的毒药,对于敌人也对于自己,它预示无数次晚安等于黎明的安息,无数次的死亡仅仅因为是睡去。乌鸦的血液是思想的水源,也是异端的第一推动力。
遗韵流转,地脉悠悠,故宫的乌鸦看来已学到了不少东西。
因而,游人应该对北京故宫坤宁宫前与沈阳故宫清宁宫之前竖立的一根木杆予以留意。这根木杆下端镶在汉白玉夹杆石中,上端有一个碗状的锡斗。满语称索伦杆或索摩杆,是满族祭天用的“神杆”。惯例是将动物内脏切碎拌以碎米,放在索伦杆上的锡斗内,以饲神鸦。这一特有的习俗在北京和东北一直延续到清末。
图
本期图片来自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豹子头荐书——
五年的时间,万字的作品,立足于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天府广记三部曲成了,它是不会过时的作品,值得拥有。签名本含快递费元,搜索添加豹子头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