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麦场是记忆深处的一幅画

□招雀园主人

小时候，初夏麦子黄梢的季节，在郊外平原上是可以望见太行山的，大人们常常指着如黛的远山说：看啊，那就是锅帽山。明人张缙彦《汲县道中》有句：“麦秀荒原湿，青山入望横”。清人许作梅《登望京楼》云：“一沟卫水曲，万点苏门开”。这些诗句都能证明：“青山横北郭”自古就是卫辉美景。现在如果不是在晴朗的雨后，哪里还能见到山的影子。

小时候，在刚收割过的麦田里逮蚂蚱，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时，天空常常呈现出湛蓝的颜色，几片棉花团一样的云朵在慢慢游荡，过一会晚霞就烧起来了。儿童爱遐想：山的那边是什么？后来上学了，接触了地理课，知道了山的那边是辉县，辉县的那边是山西，再往那边是黄土高原、河西走廊、塔里木盆地、青藏高原、中亚、欧洲、大西洋、北美洲、太平洋、中国山东，咋又转回原地了，没意思，人长大以后真的很没意思啊。

小时候，麻雀是乡村最常见的鸟类，比之远离人群高高在上的喜鹊，让人有一种亲近感，它们一年四季在村庄里歌唱，啄食农家场院里晾晒的谷物。它们在檐头屋角筑窝，相亲相爱，生儿育女。孩子们常常爬到梯子上毁坏麻雀的巢，掏出一团团干草，干草中的雀蛋掉在地上碎成一滩金黄，有时还能掏出几只黄嘴角的幼雀，引来周围老母噪们（老麻雀）“唧唧喳喳”疯了一般地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小时候，生产队的打麦场平展展几十亩大。从各个地块运过来的麦捆被平铺在场内，一个有经验的大把式站在场中间，牵着一头、两头或三头骡马拉着石磙子，在摊开的麦子上转着圈辗来辗去，随着缰绳逐渐放松，辗压的半径逐浙增大直至覆盖了全场。辗压一遍后，大人们用桑木大杈把辗实的麦子翻开，然后再辗压第二遍第三遍，麦粒基本上都脱离了麦杆儿后，再用桑木杈把上层的麦秸挑走，垛在麦场边。把剩下的混合着秕糠的麦子拢成一长溜，趁着微风起来的午后或傍晚，用木锨铲起来着迎风挥扬，麦糠随风吹走，金黄的麦粒垂直落下，成了农民一季的收成。扬场是个技术活，通常由有经验的老把式担任，有争强好胜的年轻人想试试身手，结果不是麦粒扬得太远，就是洒了自己一头糠尘。

小时候，麦子收获的季节是农民最苦最累的时候。那时收割机尚不普及，基本靠镰刀收割。“四月南风大麦长”，大片的麦田几天就变成无边的金黄，抢收抢种，季节不等人。连续几天炎热太阳下的弯腰弓身动作，年轻气壮的小伙子也会累得吃不消，晚上吃过饭磨好镰刀倒头便睡，天刚蒙蒙亮时起床下地，只听镰刀“嚯嚯”声中麦子一批批倒下，汗水大滴大滴湿透前胸后背，草帽下的头发都粘成綹儿了，鼻孔里是黑乎乎的麦尘，隔一段时间直起身捶打一下发酸的腰背，连地头老杨树上布谷鸟的叫声也让人烦躁难忍。

小时候，麦收时节在田里劳作的农民感到短暂快乐的时刻，是割麦子时在金黄的麦丛里发现一窝小刺猬或惊起一只野兔而群起围剿的时候；是一个小姑娘或小男孩骑着自行车，车上带着棉被裹着的纸箱，在地头吆喝“冰糕五分”时候；是在烈日当头的打麦场上，生产队长派人送来顶花带刺儿的黄瓜和新熬制的绿豆汤的时候；是夜里收工回家，打上一盆井拔凉水，在月光下的院子里擦洗掉一身汗水和尘土的时候。

小时候，生产队的打麦场四周摆着很多盛满水的大缸，那是防火用的。孩子们是禁止进入麦场的，因为他们会象没头苍蝇一样乱窜，很容易被碾场的牲口和挥动的木叉、木锨磕着碰着。傍晚，麦场四周的大灯泡亮了起来，社员们要挑灯夜战，灯光不仅招来了蚊子和虻虻虫，也会招引来成群的孩子们，他们在场边的麦垛和麦田里玩捉迷藏，直到半夜兴尽才回家。

小时候，农村学校放麦假而不放暑假，乡村学校教师大多为民办教师，趁着麦假回家收麦子，教学收麦两不误。拾麦穗是乡村学校学生麦假里的主要任务。?个竹篮子到收割过的地里捡拾遗落在地里的麦穗，一晌午可以拾到结结实实一竹篮，交给学校或生产队，队里给记两分工分，学校开学后每个学生发一枝玉米棒型的钢笔，多有成就感啊！

小时候，关于麦收，诗人这样写：“麦浪滚滚闪金光，……丰收的歌声到处传，家家户户喜洋洋”；画家这样画：戴草帽搭毛巾的农民双手叉腰昂然而立于金色麦浪中，丰收的喜悦漾溢在脸上；歌唱家这样唱：“我是小公社员哪……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我看全是脱离生活的艺术想象，让他们来干两天试试，不累趴三天不起床算我输。艺术想象背后蕴涵的那份艰辛，不亲临现场的艺术家们是永远体会不到的。八十年代，田中禾入选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的小说《五月》是描写麦收时节农民生活状态不可多得的佳作。

小时候，麦收时节有一种菜最贱却最好吃，碧绿的叶子，长长的梗，一簇簇，菜园子和农家院里都可以种植，掰掉外面的一圈叶梗，里面又会长出来新叶。捋掉叶子喂猪或鸡，梗切成段用水淖熟，拌调以香油、蒜汁，傍晚收麦回来，一个馒头一碗粥一碟拌菜就摆在院里小桌上，算得上麦收季节农家最温馨的光景了。这种植物我们叫它莙达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