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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喙字伯昼，南海交州人也。尝挟己说周流于世，徧干作者，卒有所思，因援笔为论，抱文档而去。
弁言
顷寻旧制，诠次杂编，刮脔吮骨，无所逸散。当此之际，掩册熄屏，意窅尔其若丧焉。繇是洄唐溯宋，仰聆西京，激荡而疾呼之辈，难以殚穷，令疾呼者逾众，则亡闻者益多。故自书契而降，语言泯泯棼棼，刊之楮墨，犹蠹于虫龈；劖以金石，或泐于鬣漦。追抚今昔，嘅之靡遑，又岂敢侥冀以不朽哉？某实微材，偶遭文字，咀药淹年，籀讽群籍，游心乎胶庠，研几乎笺素，眼击染潢之绫，手摩鼎彝之篆。且欲蹑前修，扬风什，缀齾翰，撼砰鍧，开膛磔胸，诗可注肺，情甚逆湍，淬魂沸髓，如顿刃以就硎，齿轮而相咬，未觉鬼神之萦躯，日月之枷颈，吟哦兀兀然而已。逮罹疾瘽，觔节酸呻，左踝偏跛，每与友朋宴聚，时时涕下。厥后辞章，趋向遂改，即非曩怀之攸预见，而翌晨之能眷求者。比来渐瘥，始惕存殁，复于术业之暇，弹烟拟稿，唇将启而噤声，笔再写而断水。使廿龄盘桓，一旦远涉，讣电草草，罔有孑遗，屡念及兹，何啻抽胁。是以备选芜句，分类部居，纂为别集，勒成两卷，亟作损益，以付诸斯人，虽贻嗤于世，弗之吝也。卷第一
诗上计十七首
滞病
夏怀辛丑六月
其一颈椎相刮劘，骨隙亦能语。磔磔不堪听，每听齿涩齼。饿花缠少年，瘦萼偎青炬。六月七月间，枝桠舐湿雨。湿温入膏壤，指节白如许。
其二皴肌簟席纹，病指攫荆棘。雨滴窗玻瓈，钨丝荧恻恻。旧楼吮黑甜，灯畔白烟色。窸窣如蠊须，鬼神尽缩匿。灼钳戛左腕，十二时三刻。
其三月白照危楼，月棱溅铁水。晶辉流易镕，淬取眼中匕。夜半窥窗棂，痛来握脊髓。枝桠亦可憎，索索蝮蛇尾。淅沥无人迹，羁魂欲启齿。
其四嘁嘁非人声，羁魂唇嗫呫。耳尖卧亦悸，墙纸霉斑浃。水管勒铜痕，风龇笑晚叶。下弦月滴涎，浸润伊蚊睫。楼外车鸣笛，远灯湿烨烨。
拟苦热行辛丑五月
北地满疮瘢，羲和掷冷镞。箭枝棘丛丛，闪射痛双目。泪下烧颊肌，咽喑不敢哭。并同胶囊吞，滴入酸嘶腹。滴尽余盐晶，心蜷影亦缩。趿鞋方出门，视线窄如蝮。万物皆茫然，沿街多走肉。惊花生路牙，云喘远山矗。明灭镁光灯，葱茏已过曝。
痛风吟辛丑五月
其一嶙峋半截骨，断处白森森。痛去余牙印，来时啮我心。痉挛复痉挛，有句不堪吟。
其二胫骨可剸物，时时相切劘。幽廊乏灯影，举步痛如何。隔墙新病客，夜半呻嘶多。
其三鬼神唯耳语，针管亦哀号。新剂畏针尖，入肤无所逃。月棱透窗隙，注视满床刀。
陈事
城居辛丑七月
危楼骨战竦，七月饿孱孱。下觑无平地，车流残喘间。玻璃射白昼，日落未生还。来往肉相窒，蠖身蠕亦艰。嶙峋天际线，堕屎一孤鹇。
听吉他指弹辛丑七月
划弦复捩弦，簌簌滴银汞。别眦久已枯，羈魂亦惊眮。咄叱透腔膛，谁聆霰弹孔。一声戛一声，指接俱森动。越客转琴轴，凄其渴蠛蠓。窗棂伺冷光，薄昼滞幽蝀。
写怀辛丑五月
古人犹未死，馁魄困胸中。挣动有余响，扪之亦硿硿。诗成掉地处，身与心交攻。字句相撕咬，眥睚见殷红。扣枪撞底火，膛线刻生铜。其吼怒于虎，胔骸俱喑聋。瞥闻蜷屈者，惨白若蛆虫。始觉古人死，至今作凄风。
拟挽歌辞辛丑六月
其一生人日日屙，馁鬼哀哀歌。举世罕闲地，粪潦旧骼多。下沈为石液，出井亦滂沱。烧死无余物，高囱影郁峨。
其二腔室少熔渣，颌间垂瘦牙。别时偷尽泪，复向鬼神赊。何物不嗟死，独人为死嗟。顾怜阖目者，翳翳眶生花。
神之眠辛丑六月拟诗人夜小紫《夏至》而作
神之眠，虹膜蜷。尾蜿蜒，滑涎涎。凭渡舷，倒甘渊。灯烛天，沾湿烟。夜火吹燃，斑斓画旃。沥沥融铅，灭明蹁跹。假肢犹痉挛，咽喉涩如剸。赪鳞吼腥膻，铮铮试断弦。重水漪且涟，一氧化二氚。
路边摊拟结客少年场行庚子早岁师长吉而作
新骸漫掷街边狗，挑剔银膏红湿肘。烟叶烧余溅路牙，玻璃饮尽吹瓶口。球鞋皱面荔枝皮，老鳄尼龙金错钮。长夜短春不自聊，颅腔耳鼓何堪吼。
拟淮南王曲庚子早岁师长吉而作
黑胶碟，银幕冷，玻璃生光映鬓影。二十四帧笑优伶，裂璺欹斜骨瓷瓶。骨瓷瓶，盛溶液，溶液褪色当时迹。冲尽银粒碎琥珀。
积雪皑皑满娇额，乌云委地舞绰约。舞绰约，心不绎，焉知玉颜非过客。至今氧化已斑驳，请君重看应如昨。
诗下计十四首
适情
奔淫者之什辛丑五月至八月
簟席簟席之吻，的齿涎龈。流离之子，七月之瘽。攸攸白昼，肩胛如焚。皱瓣于咽，肌肤欲贲。偎其右肋，覆其左臀。今夕何夕，之子未忻。舐彼崇峻，磈硊粼粼。风来自北，南有湿漘。乳狗折耳，蚊睫侁侁。或吮或伏，交尾在蘋。车声载路，望而狺狺。流火流火，不觇归人。
挛挛其小趾，蜕衣噫嘻。腰胯及趾，涩于新髭。自上而下，颌以摩之。自下而上，吻以呢之。肩胛也硕，肌肤也黧。如脊斯慄，如牙斯龇。如噎如喘，乐不可支。七月琐尾，縶而縻之。以永今夕，勿云匪时。锡罐痕沫，朱火离枝。痕沫是抿，果涎是叽。与子成说，为子誓辞。从今以始，无疬无疵。从今以始，不涟不洏。
归人归人乃卧，吉梦惟何？瞻彼湿壑，有蜷者蛇。有鳞有鳍，有鱷逮鮀。赭石之蜜，潺潺于左踝。菟丝之藟，萦萦于右踝。亟讯巫祝，笑之鬖髿。巫祝乃卜，占之媕妸。“谺谺彼湿谷，索索彼蜷蛇，之子无厄，所履无吪。鱷鮀喘喘，狎猎相睋，之子无厄，其无埳坷。石蜜沥沥，菟丝逶迆，之子无厄，之死靡他。”
羁客羁人乃寤，于彼雨衢。车流湆湆，蒙茸危楼。高者如霭，卑者为凫。出则无地，仰则睢盱。终风且暴，载沉载浮。揭衣以涉，挟遮以胠。遵大路兮，伺彼公车。草亦无蘖，路亦有牙。烟蒂焦伤，卧于积污。涟漪其水，照映我颅。
长喙长喙长喙，龇牙善吠。顾影一啐，痛及肝肺。弓背弓背，俛身引退。拊膺三嘅，甚于烦愦。率南徂北，靡遑叹息。有骨如勒，疮肌如刻。谓天有目，焉不自拭？谓陵有角，焉不自泐？瞻卬穷极，静言孔默。而今乃识，苍昊作贼。
游子吟持赠我父辛丑三月
其一湛若眶中水，深于笔下诗。风来刮颌骨，事又磋磨之。刮尽去时髭，依俙是稚儿。
其二奉君蒸餾酒，佐以小黄鱼。未足醒肝肺，只增数叹歔。惟君加饭食，善养金石躯。
拟古别离辛丑六月
沥青敷别路，别路亦何长。羁客拊双足，履之犹踉跄。忽惊二十载，行行重行行。
闲吟辛丑六月
古帝耀重瞳，诗人抉四眼。适从空隙过，但向世间睅。举世浩茫茫，为之泪潸潸。
周游
鲁西南纪行辛丑四月
青州流霭纷颓地，戛然起断棱。刃穿山脊出，龙骼嵌岩层。歘砉刷林壑，枝条竦沸腾。摩崖蚀龋齿，神鬼各相憎。欲拊恐伤手，重膇曳足登。睫间日月短，近似隔长绳。
曲阜炎风琢日冕，水粉簌雕楹。新绿皱于纸，歊歔不可平。湛蓝云布白，枯涸初凝睛。琐碎针团隙，蒙茸深殿甍。遗碑影兀立，过客自迂萦。回望列国事，轻烟满故城。
临沂沥青敷别路，岸草瘦沙汀。天水互颠倒，沉鳞披晓翎。余波浅若许，点缀半船萍。铁色泌桥础，参差溅玉星。涉江谒旧址，残石与空庭。展室玻璃壁，丹书墓志铭。
高铁联句二十韵辛丑五月
铁轨半明暗（昕），肉躯各往来。锒铛贯日珥（晗），沸涌陵烟埃。坚白混凝土(昕)，沥青斜站台。临窗次等座(晗)，隔壁数声雷。纷沓俱鸿逸(昕)，玻璃如鉴开。肘凭小桌板(晗)，潢漾浓咖啡。流景划瞳孔(昕)，哑光含素杯。溯沿子午线(晗)，芳树两三栽。绿涨闸河岸(昕)，鳞皴层峻隈。木棱卧砟石(晗)，瘦骨输肥煤。缆索缀钢架(昕)，田原骈草堆。高囱远野雾(晗)，天色晚春醅。斑驳赭砖砌(昕)，蒙茸苍瓦颓。铜螺簌老锈(晗)，电厂结新苔。重晕剪墟落(昕)，轻风刻颊腮。近郊寡别语（晗），城市多徘徊。歧路自卑狭（昕），楼盘何磊巍。动车非不快（晗），旅客讵无哀。听我赋联句（昕），漫言亦谑诙（晗）。
殷墟联句辛丑元月
维元祀九月，既死魄昏昒。（晗）观兆曰贞吉，逆羌于魏阙。（昕）降虏昂此头，拭锋捽其发。（晗）咽喉断如弦，心脏逃似狘。（昕）颈血淋以流，残躯跪而蹶。（晗）痉挛触犹生，嘶涩声已竭。（昕）肌肉缠赭衣，脊梁挫金钺。（晗）前坑始填平，后穴方复掘。（昕）扬臂称虎戈，燎光耀龙瞂。飞廉曳云旌，夔兽擂震橛。腴畜为卯剖，硕牲则戕伐。（晗）骍牛角稍峥，白豕膏正腯。（昕）瑟瑟饕餮纹，粼粼釜中骨。（晗）卑微或安存，壮烈皆殂殁。（昕）祖考耽嗜歆，君王頳颜艴。（晗）含毫验辞朱，奏刃龟甲劂。（昕）开宴饮半酣，宫娥作干哕。（晗）挑帘撤兰缸，剔骼投猃歇。战栗抿玉钟，匍匐塞幽窟。醴浆冽清醇，菌桂浓馧馞。铜柱支紫宸，铁腥染红袜。罽茵绘团窠，绣袂飘窸窣。篆刻铭屈蟠，画檐构峣屼。日晕透栾栌，醉眼眯恍惚。（昕）银汉斜将沈，乌轮久不没。（晗）大君譬亢阳，细民恨炎暍。（昕）直道险且深，谁司罪与罚。（晗）故墟长黍禾，今夕事耕垡。（昕）泪湿客牢愁，雨烟山郁峍。（晗）时间辽旷芜，原野变倏忽。（昕）哀叹天邑商，行人那堪谒。（晗）
词计六阕
玑镂花间词初辑辛丑六月援长吉入词体而作
“丁零零宝石和金属的碰撞声。”
江城梅花引
三声汽笛嵌窗框，轧淤浆，溅淤浆。轻压帽毡，踏雨皱闲装。斜织花呢金铰链，扣璜錶，瘦银针、錾珐琅。
珐琅，珐琅。食指凉，湿目光，折镞铓。素釉浅小，橡木桌，雕砌司康。雪乳新烘，添半勺霜糖。昨昼难留洋缎暖，时俯嗅，格纹巾、兽首香。
苏幕遮
黑胶蜷，银幕冷。半束光锥，照定妆分镜。风过玻璃吹鬓影，小板提词，琴键衔中景。
抿铅红，攀素颈。烟叶萦愁，凋落青铜皿。欲诉深深犹咽哽，二十四帧，吻后无人省。
浣溪沙
癯火肥磷付一划，角雕银刃铡雪茄。骨瓷零落冷餐叉。
休问去年繁闹处，枪声纷沓起群鸦。剬晶光，剺玉髓，额生花。
霜天晓角
镕金叠翮，玑镂蜻蜓碧。铅水玉脂凝滴，猫儿眼、啼幽魄。
壁灯光晕白，自鸣钟漫掷。窥尽黯红瓶底，却不见、安茹客。
小重山
新剔珠龟奁忍冬，闲敲牙扇柄，羽蒙茸。西番莲子皱绸红，鲸骨勒，鞘翅缀青虫。
金屑簌寒风，寒声梳石券，粉廊空。嗷嗷滴兽哭黄铜，城郊雨，未到晚坪中。
河传记本月沙尘辛丑四月
汾若，沄若。玻瓈晕若，蓊茸曛若。簌凝尘以映空墀，幔帷，褊褼而萎蕤。
望楼送日于森翳，地之际。岂不闻丹砌，画墙庭，剥蚀声。沥青，坼痕兮纵横。
跋语
为长喙《抽胁集》跋诗有穷乎？予不然也。诗有弊乎？窃谓深矣。夫风骚不远，虫篆蔚兴。雅颂犹盛，诡制相因。更海西群材，差足神契。近代悍夫，已示周道。然颖悟有别，襟抱殊异，诸生自瞽，岂干天丧？若有张杀伐、举彪旅之狂才，据一隅而峙天下，使窃形骸而自秽，秉正心而远致，岂不快哉。
辛丑辰月，有客拟为新变文辞之论，自鲁至淝访嘘堂师，适余侍侧，遂幸得晤，唯钦其穷年远驾，遍干方家之毅行。旬月后网上忽现一作手，诡僻硬崛，与时迥异，上汲郊愈，近窥变异。是其人也，始诧之，曰未识同侪二三，乃请同游。后数月，怅才命，成一集，嘱余为跋。
夫年少之忧命途者多矣，而皆优游狎客，徒以立名，岂足称言。天固不仁，世岂多欢。时岁倏忽，寸翰空兀。顾怀古穷节之士，悲慨系之。昔孟东野役于江南，唯志气不舒，而喙以二旬之岁，竟惕存殁。物之鸣也迫，人之鸣也虞，非肯悬乎天而莫敢蔑于命，岂吟风月而得乎？诗之在野，知其必也。
池州唐九云识
跋《抽胁集》后
近蒙严君以别集存稿见示，辞章粲然，服之无斁。别集诸作，纷然杂陈，大抵以五言、文论最重，其余各体少逊。鄙人才浅，怵于修辞，惟与严君五言之作旧识，故将自竭己意，试撮其旨要以谈之，庶几可窥作者胸臆。一、鬼神君以盛岁之质，抱忧生之思，形骸不豫，言之伤心。自叙曰：“不觉鬼神之萦躯，日月之枷颈”，鬼神者，意外不测之谓也，故常窥伺于诗人，集中《旧地图册赞》有“物故风化，鬼瞰神嘘”之语，殆此之意与？君之诗云：“鬼神唯耳语，针管亦哀号。新剂畏针尖，入肤失所逃”，即畏惧之辞也；又云：“别时偷尽泪，复向鬼神赊”，即哀祈之辞也；又云：“窸窣如蠊须，鬼神尽所匿”，即幽怀之辞也；又云：“摩崖蚀龋齿，鬼神各相憎”，即敌视之辞也。二、肢体君禀姿有骨，自怜躯腔，每以肢体之细者相覆，遂于篇什之间，别开蹊径，颇愈于古人。自叙曰：“开膛磔胸”，洵为的言。君之诗云：“颈椎相刮劘，骨隙亦能语。磔磔不堪听，每听齿涩齼”，即状声之辞也；又云：“湿温入膏壤，指节白如许”，“嶙峋半截骨，断处白森森”，即摹色之辞也；又云：“别眦久已枯，羁魂亦惊眮”，“顾怜阖目者，翳翳眶生花”，即写怀之辞也；又云：“湛若眶中水，深于笔下诗。风来刮颌骨，事又磋磨之”，即抒情之辞也。三、别离，羁旅君生之岭外，负笈岱东，又周流于世，遍谒先进，与作者相从，每以训诂自守，抑未尝以趋名、赛事为务，此则诗人之高节也，惟其行程之远，故疏离者渐多。君之诗云：“淅沥无人迹，羁魂欲启齿”，“嘁嘁非人声，羁魂唇嗫呫”，即异地之辞也；“隔墙新病客，夜半呻嘶多”，“别眦久已枯，羁魂亦惊眮”，即怀家之辞也；“沥青敷别路，别路亦何长。羁客拊双足，履之犹踉跄”，即思旧之辞也。凡此数类，皆世人之所久病，而严君之所独造者也。数类以外，囿于篇幅，难以详谈。或谓严君之作寡味，无非兢兢于二三浅事而已，此则不然。夫以命世之才，加以奥衍之思而成就者，众矣。特严君镂肌刻骨，开膛磔胸，幽处于肺腑之内，人群之间，大声疾呼，欲以剧痛毗邻于读者，斯人亦寥寥而已。今悉严君病愈，君其勉之哉！六轨八月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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