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五代史一百四一百九汉书六十一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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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五代史卷一百四

 汉书六

  列传一

 

  后妃   高祖皇后李氏,晋阳人也。高祖微时,尝牧马于晋阳别墅,因夜入其家,劫而取之。及高祖领藩镇,累封魏国夫人。高祖建义于太原,欲行颁赉于军士,以公帑不足,议率井邑,助成其事。后闻而谏曰:“自晋高祖建义,及国家兴运,虽出于天意,亦土地人民福力同致耳,未能惠其众而欲夺其财,非新天子恤隐之理也。今后宫所积,宜悉以散之,设使不厚,人无怨言。”高祖改容曰:“敬闻命矣。”遂停敛贷之议。后倾内府以助之,中外闻者,无不感悦。天福十二年,册为皇后。隐帝即位,尊为皇太后。案:以下疑有阙文。据《通鉴》云:隐帝与李业等谋诛杨邠等,议既定,入白太后,太后曰:“兹事何可轻发,更宜与宰相议之。”业时在旁曰:“先帝尝言,朝廷大事不可谋及书生,懦怯误人。”太后复以为言,帝忿曰:“国家之事,非闺门所知。”拂衣而出。又云:南北军遇于刘子陂,帝欲自出劳军,太后曰:“郭威吾家故旧,非死亡切身,何以至此!但按兵守城,飞诏谕之,观其志趣,必有辞理,则君臣之礼尚全,慎勿轻出。”帝不从。   周太祖入京,凡军国大事,皆请后发教令以行之。是岁,议立徐州节度使赟为帝,以迎奉未至,周太祖乃率群臣拜章,请后权临朝听政,后于是称诰焉。及周太祖为六军推戴,上章具述其事,且言愿事后为慈母。后下诰答曰:“侍中功烈崇高,德声昭著,翦除祸乱,安定乾坤,讴歌有归,历数攸属,所以军民推戴,亿兆同欢。老身未终残年,属兹多难,惟以衰朽,托于始终。载省来笺,如母见待,感念深意,涕泗横流”云。仍出戎衣、玉带以赐周太祖。周太祖即位,上尊号曰德圣皇太后,居于太平宫。周显德元年春薨。案:隐帝未立皇后,据是书《张彦成传》云:隐帝娶彦成女。《杨邠传》云:隐帝所爱耿夫人,欲立为后,邠以为太速,夫人卒,隐帝欲以后礼葬,邠又止之。盖隐帝在位三年,崩时年二十,故未及册立皇后也。又,《五代会要》载:汉高祖长女永宁公主,降宋延渥,天福十二年四月封,至乾祐二年十二月,追封秦国长公主。

旧五代史卷一百五

 汉书七

  列传二

 

  宗室   魏王承训,字德辉,高祖之长子也。少温厚,美姿仪,高祖尤钟爱。在晋累官至检校司空,国初授左卫上将军。高祖将赴洛,命承训北京大内巡检,未几,诏赴阙,授开封尹、检校太尉、同平章事。以天福十二年十二月十一日薨于府署,年二十六。高祖发哀于太平宫,哭之大恸,以至于不豫。是月,追封魏王。归葬于太原。   陈王承勋,高祖之幼子也。国初授右卫大将军。隐帝嗣位,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遥领兴元尹,俄代侯益为开封尹,进位检校太师、兼侍中。乾祐三年冬十一月,萧墙之乱,隐帝崩,军情欲立勋为嗣。时勋已病,大臣及诸将请候勋起居,太后令左右以卧榻舁之以见,诸将就视,知勋之不能兴,故议立刘赟。周广顺元年春卒。周太祖下诏封陈王。   蔡王信,高祖之从弟也。少从军,渐至龙武小校。汉祖镇并州,为兴捷军都将,领龚州刺史、检校太保。国初,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检校太傅兼义成军节度使,寻移镇许州,加太尉、同平章事。高祖寝疾大渐,杨邠受密旨遣信赴镇,信即时戒路,不得奉辞,雨泣而去。隐帝即位,加检校太师。关辅贼平,就加侍中。信性昏懦,黩货无厌,喜行酷法。掌禁军时,左右有犯罪者,召其妻子,对之脔割,令自食其肉,或从足支解至首,血流盈前,而命乐对酒,无仁愍之色。未尝接延宾客。在镇日,聚敛无度,会高祖山陵梓宫经由境上,信率掠吏民,以备迎奉,百姓苦之。初,闻杀杨邠、史宏肇,遽启宴席,集参佐宾幕,令相致贺。曰:“我谓天无眼,令我三年不能适意。主上孤立,几落贼手。诸公劝我一杯可也。”俄萧墙之变,忧不能食。寻有太后令,言立湘阴公,即令其子往徐州奉迎。数日,陈思让率马军经过城西,但令供顿,不敢出城。未几,澶州军变,王峻遣前申州刺史马铎领军赴州巡检,铎引军入城,信惶惑自杀。广顺初,追封蔡王。   湘阴公赟,为徐州节度使。乾祐元年八月中,有云见五色。明年冬杪,有鸟翔集于鲜碧堂庭树,黄质朱喙,金目青翼,绀趾黑尾,仅类于凤。有宾佐叹曰:“野鸟入室,主人将去。”旬浃而不知所之。乾祐三年冬十一月,周太祖驻军于京师,议立嗣君,奉太后诰,立赟为嗣。传诰之际,冯道笏坠于地,左右恶之。冯道至,赟出郊迎,常所乘马比甚驯服,至是马蹄啮奔逸,人不可制,乃以他马代之,时以为不祥。将离彭城,尝一日,天有白光一道自西来,照城中如昼,有声如雷,时人谓之天裂;又有巨星坠于徐野,殷然有声,或谓之天狗。后赟果废死。

旧五代史卷一百六

 汉书八

  列传三

 

  王周,魏州人。少勇健,从军事唐庄宗、明宗,稍迁裨校,以战功累历郡守。晋天福初,范延光叛于魏州,周从杨光远攻降之,安重荣以镇州叛,从杜重威讨平之,以功授贝州节度使。岁余,移镇泾州。先是,前帅张彦泽在任苛虐,部民逃者五千余户,及下车,革前弊二十余事,逃民归复,赐诏褒美。后历邓、陕二镇。阳城之役,周时为定州节度使,大军往来,供馈无阙,未几,迁镇州节度使。周禀性宽惠,人庶便之。开运末,杜重威降于契丹,引契丹主临城谕之。周泣曰:“受国重恩,不能死战,而以兵降,何面南行见人主与士大夫乎?”乃痛饮欲引决,家人止之。事不获已,乃见契丹主,授邓州节度使、检校太师。高祖定天下,移镇徐州,加同平章事。乾祐元年二月,以疾卒于镇,辍视朝二日,赠中书令。周性宽恕,不忤物情。初刺信都,州城西桥败,覆民租车,周曰:“桥梁不饬,刺史之过也。”乃还其所沈粟,出私财以修之,民庶悦焉。   刘审交,字求益,幽州文安人也。祖海,父师遂。审交少读书,尤精吏道,起家署北平主簿,转兴唐令,本府召补牙职。刘守光之僣号,伪署兵部尚书,燕亡,归于太原。庄宗知之,用为诸府从事。同光初,赵德钧镇幽州,朝廷以内官马绍宏为北面转运使,辟审交为判官。王都据定州叛,朝廷命王晏球进讨,以审交为转运供军使,王都平,以劳授辽州刺史。明年,复为北面供军转运使,改磁州刺史,以母年高,去官就养。及丁内艰,毁瘠过礼,服阕,不出累年。

  晋高祖践阼,范延光以魏州叛,命杨光远以总兵讨之,复召审交为供馈使。邺中平,命审交为三司使,授右卫大将军。六年夏,出为陈州防御使,岁余,移襄州防御使。审交治襄、汉,抚绥有术,民庶怀之。青州杨光远平,降平卢军为防御州,复用审交为防御使,累官至检校太傅。时用军之后,审交矜恤抚理,凋弊复苏。

契丹破晋,审交以代归,萧翰在都,复用为三司使。翰归审,李从益在汴州,召高行周、武行德将委以军事,皆不受命。寻闻高祖起义于太原,史宏肇在泽潞,都人大惧。时有燕军千人守捉诸门,李从益母王淑妃询于文武臣僚曰:“予子母在洛,孤危自处,一旦为萧翰所逼,致令及此。但遣人迎请太原,勿以予子母为事。”或曰:“收拾诸处守营兵士与燕军,足以把城,以俟河北救应可也。”妃曰:“非谋也,我子母亡国之余,安敢与人争天下!”众议籍籍,犹以把城为词。审交曰:“余燕人也,今城有燕军,固合为燕谋,然事机有所不可。此城经敌军破除之后,民力空匮,余众幸存,若更谋之不臧,闭门拒守,一月之内,无复遗类。诸君勿言,宜从太妃处分。”繇是从益遣使往太原贡奉。高祖至汴,罢使归班。隐帝嗣位,用为汝州防御使。汝为近辅,号为难治,审交尽去烦弊,无扰于民,百姓歌之。   乾祐二年春,卒,年七十四。郡人聚哭柩前所,列状乞留葬本州界,立碑起祠,以时致祭。本州以闻,诏曰:“朝廷之制,皆有旧章,牧守之官,比无赠典。其或政能殊异,惠及蒸黎,生有令名,没留遗爱,褒贤奖善,岂限彝章。可特赠太尉,吏民所请宜依。”故相国、太师、秦国公冯道闻之曰:“予尝为刘汝州僚佐,知其为人廉平慈善,无害之良吏也。刺辽、磁,治陈、襄、青,皆称平允,不显殊尤,其理汝也,又安有异哉!民之租赋不能减也,徭役不能息也,寒者不能衣也,馁者不能食也,百姓自汲汲然,而使君何有于我哉!然身死之日,致黎民怀感如此者,诚以不行鞭朴,不行刻剥,不因公而循私,不害物以利己,确然行良吏之事,薄罚宥过,谨身节用,安俸禄、守礼分而已。凡从事于斯者,孰不能乎!但前之守土者不能如是,是以汝民咨嗟爱慕。今天下戎马之后,四方凶盗之余,杼柚空而赋敛繁,人民稀而仓禀匮,谓之康泰,未易轻言。侯伯牧宰,若能哀矜之,不至聚敛,不杀无辜之民,民为邦本,政为民本,和平宽易,即刘君之政安足称耶!复河患不至于令名哉!”道仍为著哀词六章,镌于墓碑之阴焉。   武汉球,泽州人也。少拳勇,潞帅李嗣昭倚为亲信,事唐庄宗、明宗,继为禁军裨校。清泰中,会晋高祖引契丹为援,与朝廷隔绝,遂归晋祖。天福初,授赵州刺史,入为奉国军都指挥使,出刺曹州。开运初,迁耀州团练使。高祖至东京,授洺州刺史,汉球以目疾年高辞郡,帝曰:“广平小郡,卿卧理有余,无以疾辞。”至郡未期,复以目疾请代而免。乾祐二年秋,卒于京师。汉球虽出自行伍,然长于抚理,常以掊敛为戒,民怀其惠,身死之日,家无余财。有管回者,汉球守郡日,辟为判官。及汉球卒于汴,回在洺州未之知,一日,忽谓所亲曰:“太保遣人召我。”遂沐浴,新衣冠,无疾瞑目而终。家人不知其故,后数日,方闻汉球卒。   张瓘,同州车渡村人,故太原监军使承业之犹子也。承业,《唐书》有传。唐天祐中,承业佐唐武皇、庄宗有功,甚见委遇,瓘闻之,与昆仲五人,自故里奔于太原,庄宗皆任用之。瓘天祐十三年补麟州刺史。承业治家严毅,小过无所容恕,一侄为磁州副使,以其杀河西卖羊客,承业立捕斩之。常诫瓘等曰:“汝车渡村百姓刘开道下贼,惯作非为,今须改行,若故态不除,死无日矣。”故瓘所至不敢诛求。晋天福中,为密州刺史,秩满入居环卫。乾祐三年夏,卒于官,辍视朝一日。   李殷,蓟州人也。自后唐庄宗、明宗、晋高祖朝,以偏校递迁,历官至检校司徒,累为郡守。性沈厚,所莅无苛暴之名。晋少帝御契丹于澶渊,殷典禁旅,驾还,授鄜州留后,俄加检校太保。开运中,授定州节度使,将行,启少帝曰:“臣之此行,破敌必矣。”众皆壮其言,及至郡,威略无闻,敌再至,首纳降款。后随契丹至常山,常山将耶律嘉哩遣殷与契丹首领杨安,同拒我师于洺水,俄而安退,殷以橐装驼马遗安。安既北走,殷匿于丘墓获免,驰以归我。高祖嘉其首赴朝阙,及魏州平,以甘陵乏帅,乃命殷为贝州节度使,加检校太傅。乾祐初,卒于镇。诏赠太师。   刘在明,幽州人。少有胆气,本州节度使刘守光用为亲信,出为平塞军使。守光败,归于太原,唐庄宗收为列校。明宗时,为捧圣左厢都指挥使,领和州刺史。从幸汴州,至荥阳,闻朱守殷叛,用为前锋。至汴城,率先登城,贼平,授汴州马步军都指挥使。应顺初,为贝州刺史。明年,移赵州,兼北面行营马军都指挥使,以军戍易州。清泰末,幽州节度使赵德钧引军赴团柏谷,路由易州,取在明军从。及德钧兵败,在明奔归怀州,唐末帝令与苌从简同守河阳。晋祖至,乃迎之,京都事定,出为单州刺史。天福中,李金全以安州叛,在明从李守贞攻之,大破淮贼,以功授安州防御使,明年,移绛州。杨光远据青州叛,召为行营马步军都指挥使,领齐州防御使。青州平,迁相州留后,历邢州、晋州留后。高祖践阼,授幽州道行营都部署。时契丹守中山,在明出师经略,契丹乃弃城而去,遂授镇州留后。乾祐元年五月,正授镇州节度使。六月,以疾卒于镇。赠侍中。   马万,澶州人也。少从军,善水游。唐庄宗与梁军对垒于河上,庄宗于德胜渡夹河立南北寨。会梁军急攻南寨,于中流联战舰以绝援路,昼夜攻城者三日,寨将氏延赏告急于庄宗。庄宗隔河望敌,无如之何,乃召人能水游破贼者。时万兄弟皆应募,遂潜行入南寨,往来者三,又助烧船舰,汴军遂退。由此升为水军小校,渐典禁军,遥领刺史,累迁奉国左厢都指挥使、泗州防御使。晋天福二年夏,范延光叛于邺,牙将孙锐率兵至黎阳,朝廷遣侍卫马军都指挥使白奉进领兵渡滑州,万亦预其行。时滑州节度使符彦饶潜通邺下,杀白奉进于牙署。万领本军兵士将助乱,会奉国右厢都指挥使卢顺密亦以兵至,谕以逆顺,万不得已,与顺密急趋公府,执彦饶生送阙下。朝廷即以万为滑州节度使,而卢顺密酬之甚浅。居无何,晋高祖稍知其事,即以顺密为泾州兵马留后,渐薄于万。万镇邓州,未几罢镇,授上将军,以目疾致仕。乾祐三年四月卒。辍视朝一日。   李彦从,字士元,汾州孝义人。父德,麟州司马。彦从少习武艺,出行伍间,高祖典禁军,以乡里之旧,任为亲信。国初,用为左飞龙使、检校司空。镇州逐敌之际,请兵于朝廷,高祖令彦从率军赴之。乾祐初,领恩州刺史。赵晖讨王景崇于岐下,彦从为兵马都监,破川军有功,贼平,授濮州刺史,治有政能,百姓悦之。乾祐三年冬,卒于郡。   郭谨,字守节,太原晋阳人。谨少从军,能骑射,历河中教练使。晋天福中,迁奉国右厢都指挥使,领禺州刺史。三年,转奉国左厢都指挥、泗州防御使。岁余,授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兼宁江军节度使。六年,从幸邺。七年,晋祖崩,少帝即位,授彰德军节度使,领军如故。开运初,出授鄜州。二年,入为左神武统军。三年,复镇鄜州。高祖践阼,以乡国旧臣,加检校太尉,移镇滑台。乾祐初,复授彰德军节度使。二年,就加检校太师。三年,入朝,加食邑。是岁冬十月,卒于位,年六十。辍视朝二日,赠侍中。   皇甫立,代北人也。唐明宗之刺代州,署为牙校,从历藩镇。性纯谨,明宗深委信之,王建立、安重诲策名委质、皆在立后。明宗践阼,以立为忻州刺史。长兴末,转洺州团练使。应顺初,迁鄜州节度使,检校太保。清泰三年春,移镇潞州,未几,改华州。晋天福中,授左神武统军。少帝即位,历左金吾卫上将军,累官至检校太尉。高祖定天下,授特进、太子太师致仕。乾祐二年秋卒。   白再荣,本蕃部人也。少从军,累迁护圣左厢指挥使。晋末,契丹入汴,明年,契丹主北去,再荣从部帐至真定。其年闰七月晦,李筠、何福晋相率杀北帅满达勒,据甲仗库,敌势未退,筠等使人召再荣。再荣端坐本营,迟疑久之。为军吏所迫,乃行。翊日,逐出满达勒,诸军以再荣名次在诸校之右,乃请权知留后事。再荣贪昧无决,举止多疑,出入骑从,露刃注矢,诸校不相统摄,互有猜贰。奉国厢主王饶惧为再荣所并,乃据东门楼,以兵自卫,伪称足疾,不敢见再荣。司天监赵延乂俱与之善,乃来往解释,遂无相忌之意。再荣以李崧、和凝携家在彼,令军士数百人环迫崧、凝,以求赏给,崧、凝各出家财与之。再荣欲害崧以利其财,前磁州刺史李穀谓再荣曰:“公与诸将为契丹所掳,凌辱万端,旦夕忧死。今日众力逐出蕃戎,镇民死者不下三千人,岂独公等之功!才得生路,便拟杀一宰相,他日到阙,傥有所问,何以为辞?”再荣默然。再荣又欲括率在城居民家财,以给军士,李穀又譬解之,乃止。其汉人曾事满达勒者尽拘之,以取其财。高祖以再荣为镇州留后,为政贪虐难状,镇人呼为“白满达”。未几,移授滑州节度使,箕敛诛求,民不聊生,乃征还京师。周太祖入京城,军士攻再荣之第,迫胁再荣,尽取财货既,军士前启曰:“某等军健,常趋事麾下,一旦无礼至此,今后何颜谒见?”即奋刃击之,挈其首而去,后家人以帛赎葬之。   张鹏,镇州鼓城人。幼为僧,知书,有口辩,喜大言,后归俗。唐末帝为潞王时,鹏往依焉。及即位,用为供奉官,累监军旅。晋开运中,契丹迫澶州,鹏为前锋监押,奋身击敌,被创而还。其后累于边城戍守,士伍服其勇。乾祐初,授镇州副使,过邺城,高行周接之甚欢,鹏因言及晋朝倾亡之事,少帝任用失人,藩辅之臣,惟务积财富家,不以国家为意,以至宗社泯灭,非独帝王之咎也。行周性宽和,不以鹏言为过。鹏既退,行周左右谓行周曰:“张副使之言,盖讥令公也。”行周因发怒,遂奏鹏怨国讹言,故朝廷降诏就诛于常山,时乾祐元年七月也。   史臣曰:晋、汉之际,有以懋军功、勤王事、取旌旄符竹者多矣,其间有及民之惠者无几焉。如王周之阃政、审交之民誉,盖其优者也;汉球、张瓘抑又次焉。是宜纪之篇以示来者,其余皆不足观也已。张鹏以一言之失,遽灭其身,亦足诫后代多言横议之徒欤!

旧五代史卷一百七

 汉书九

  列传四

 

  史弘肇,字化元,郑州荥泽人也。父潘,本田家。弘肇少游侠无行,拳勇健步,日行二百里,走及奔马。梁末,每七户出一兵,弘肇在籍中,后隶本州开道都,选入禁军。尝在晋祖麾下,遂留为亲从,及践阼,用为控鹤小校。高祖镇太原,奏请从行,升为牙校,后置武节左右指挥,以弘肇为都将,遥领雷州刺史。高祖建号之初,代州王晖叛,以城归契丹,弘肇征之,一鼓而拔,寻授许州节度使,充侍卫步军都指挥使。会王守恩以上党求附,契丹主命大将耿崇美率众登太行,欲取上党,高祖命弘肇以军应援。军至潞州,契丹退去,翟令奇以泽州迎降。会河阳武行德遣人迎弘肇,遂率众南下,与行德合。故高祖由蒲、陕赴洛如归,弘肇前锋之功也。   弘肇严毅寡言,部辖军众,有过无舍,兵士所至,秋毫不犯。部下有指挥使,尝因指使少不从命,弘肇立挝杀之,将吏股栗,以至平定两京,无敢干忤。从驾征邺回,加同平章事,充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兼镇宋州。高祖大渐,与枢密使杨邠、周太祖、苏逢吉等同受顾命。隐帝嗣位,加检校太师、兼侍中。居无何,河中、永兴、凤翔连横谋叛,关辅大扰,朝廷日有征发,群情忧揣,亦有不逞之徒,妄构虚语,流布京师。弘肇都辖禁军,警卫都邑,专行刑杀,略无顾避,无赖之辈,望风匿迹,路有遗弃,人不敢取。然而不问罪之轻重,理之所在,但云有犯,便处极刑,枉滥之家,莫敢上诉。巡司军吏,因缘为奸,嫁祸胁人,不可胜纪。

  时太白昼见,民有仰观者,为坊正所拘,立断其腰领。又有醉民抵忤一军士,则诬以讹言弃市。其他断舌、决口、斫筋、折足者,仅无虚日。故相李崧为部曲诬告,族戮于市,取其幼女为婢。自是仕宦之家畜仆隶者,皆以姑息为意,而旧勋故将失势之后,为厮养辈之所胁制者,往往有之。军司孔目吏解晖,性狡而酷,凡有推劾,随意锻炼。人有抵军禁者,被其苦楚,无不自诬以求死所,都人遇之,莫敢仰视。有燕人何福殷者,以商贩为业。尝以十四万市得玉枕,遣家僮及商人李进卖于淮南,易茗而回。家僮无行,隐福殷货财数十万,福殷责其偿,不伏,遂杖之。未几,家僮诣宏肇上变,言契丹主之入汴也,赵延寿遣福殷赍玉枕阴遗淮南,以致诚意。弘肇即日遣捕福殷等系之。解晖希旨,榜掠备至,福殷自诬,连罪者数辈,并弃市。妻女为弘肇帐下分取之,其家财籍没。   弘肇不喜宾客,尝言:“文人难耐,轻我辈,谓我辈为卒,可恨可恨!”宏肇所领睢阳,其属府公利,委亲吏杨乙就府检校,贪戾凶横,负势生事,吏民畏之,副戎已下,望风展敬。聚剑刻剥,无所不至,月率万缗,以输宏肇,一境之内,嫉之如仇。周太祖平河中班师,推功于众,以弘肇有翊卫镇重之功,言之于隐帝,即授兼中书令。隐帝自关西贼平之后,昵近小人,太后亲族,颇行干托,弘肇与杨邠甚不平之。太后有故人子求补军职,宏肇怒而斩之。帝始听乐,赐教坊使玉带,诸伶官锦袍,往谢弘肇,弘肇让之曰:“健儿为国戍边,忍寒冒暑,未能遍有沾赐,尔辈何功,敢当此赐!”尽取袍带还官,其凶戾如此。   周太祖有镇邺之命,宏肇欲兼领机枢之任,苏逢吉异其议,宏肇忿之。翌日,因窦贞固饮会,贵臣悉集,宏肇厉色举爵属周太祖曰:“昨晨廷论,一何同异!今日与弟饮此。”杨邠、苏逢吉亦举大爵曰:“此国家之事也,何足介意!”俱饮釂。弘肇又厉声言曰:“安朝廷,定祸乱,直须长枪大剑,至如毛锥子,焉足用哉!”三司使王章曰:“虽有长枪大剑,若无毛锥子,赡军财赋,自何而集?”弘肇默然,少顷而罢。

  未几,三司使王章于其第张酒乐,时宏肇与宰相、枢密使及内客省使阎晋卿等俱会。酒酣,为手势令,弘肇不熟其事,而阎晋卿坐次弘肇,屡教之。苏逢吉戏弘肇曰:“近坐有姓阎人,何忧罚爵!”宏肇妻阎氏,本酒妓也,弘肇谓逢吉讥之,大怒,以丑语诟逢吉。逢吉不校,宏肇欲殴逢吉,逢吉策马而去,弘肇遽起索剑,意欲追逢吉。杨邠曰:“苏公是宰相,公若害之,致天子何地,公细思之!”邠泣下。弘肇索马急驰而去,邠虑有非常,连镳而进,送至第而还。自是将相不协如水火矣。隐帝遣王峻将酒乐于公子亭以和之,竟不能解。

  其后李业、郭允明、后赞、聂文进居中用事,不悦执政。又见隐帝年渐长,厌为大臣所制,尝有忿言,业等乃乘间谮弘肇等,隐帝稍以为信。业等乃言弘肇等专权震主,终必为乱,隐帝益恐。尝一夕,闻作坊锻甲之声,疑外有兵仗卒至,达旦不寐。自是与业等密谋禁中,欲诛弘肇等。议定,入白太后,太后曰:“此事岂可轻发耶!更问宰臣等。”李业在侧,曰:“先皇帝言,朝廷大事,莫共措大商量。”太后又言之,隐帝怒曰:“闺门之内,焉知国家之事!”拂衣而出。内客省使阎晋卿潜知其事,乃诣弘肇私第,将欲告之,弘肇以他事拒之不见。

  乾祐三年冬十一月十三日,弘肇入朝,与枢密使杨邠、三司使王章同坐于广政殿东庑下,俄有甲士数十人自内而出,害弘肇等于阁,夷其族。先是,弘肇第数有异,尝一日,于阶砌隙中有烟气蓬勃而出。祸前二日昧爽,有星落于弘肇前三数步,如迸火而散,俄而被诛。周太祖践阼,追封郑王,以礼葬,官为立碑。   弘肇子德珫,乾祐中,授检校司空,领忠州刺史。粗读书,亲儒者,常不悦父之所为。贡院尝录一学科于省门叫噪,申中书门下,宰相苏逢吉令送侍卫司,请痛笞刺面。德珫闻之,白父曰:“书生无礼,有府县御史台,非军务治也。公卿如此,盖欲彰大人之过。”弘肇深以为然,即破械放之。后之识者尤嘉德珫之为人焉。   弘肇弟福,比在荥阳别墅,闻祸,匿于民间。周太祖即位,累迁闲厩使。仕皇朝,历诸卫将军。

  杨邠,魏州冠氏人也。少以吏给事使府,后唐租庸使孔谦,即其妻之世父也。谦领度支,补勾押官,历孟、华、郓三州粮料使。高祖为邺都留守,用为左都押衙,高祖镇太原,益加亲委。汉国建,迁检校太保、权枢密使。汴、洛平,正拜枢密使、检校太傅。及高祖大渐,与苏逢吉、史宏肇等同受顾命,辅立嗣君。隐帝即位,宰臣李涛上章,请出邠与周太祖为藩镇,邠等泣诉于太后,由是罢涛而相邠,加中书侍郎兼吏部尚书、同平章事,仍兼枢密使。

  时中书除吏太多,讹谬者众。及邠居相位,帝一以委之,凡南衙奏事,中书除命,先委邠斟酌,如不出邠意,至于一簿一掾,亦不听从。邠虽长于吏事,不识大体,常言:“为国家者,但得帑藏丰盈,甲兵强盛,至于文章礼乐,并是虚事,何足介意也。”平河中,邠加右仆射。邠既专国政,触事苛细,条理烦碎。前资官不得于外方居止,自京师至诸州府,行人往来,并须给公凭。所由司求请公凭者,朝夕填咽,旬日之间,民情大扰,行路拥塞,邠乃止其事。

  时史宏肇恣行惨酷,杀戮日众,都人士庶,相目于路,邠但称宏肇之善。太后弟武德使李业求为宣徽使,隐帝与太后重违之,私访于邠,邠以朝廷内使,迁拜有序,不可超居,遂止。隐帝所爱耿夫人,欲立为后,邠亦以为太速。夫人卒,隐帝欲以后礼葬,邠又止之,隐帝意不悦,左右有承间进甘言者,隐帝益怒之。邠缮甲兵,实帑廪,俾国用不阙,边鄙粗宁,亦其功也。

  王章,大名南乐人也。少为吏,给事使府。同光初,隶枢密院,后归本郡,累职至都孔目官。后唐清泰末,屯驻捧圣都虞候张令昭作乱,逐节度使刘延皓,自称留后,章以本职为令昭役使。末帝遣范延光讨平之,搜索叛党甚急。章之妻即白文珂之女也,文珂与副招讨李敬周善,以章为托。及攻下逆城,敬周匿之,载于橐驼褚中,窜至洛下,匿于敬周之私第。及末帝败,章为省职,历沔阳粮料使。高祖典侍卫亲军,诏为都孔目官,从至河东,专委钱谷。国初,授三司使、检校太傅,从征杜重威于邺下。明年,高祖崩,隐帝即位,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

  居无何,蒲、雍、岐三镇畔。是时,契丹去汴之后,国家新造,物力未充。章与周太祖、史宏肇、杨邠等尽心王室,知无不为,罢不急之务,惜无用之费,收聚财赋,专事西征,军旅所资,供馈无乏。及三叛平,赐与之外,国有余积。然以专于权利,剥下过当,敛怨归上,物论非之。旧制,秋夏苗租,民税一斛,别输二升,谓之“雀鼠耗”。乾祐中,输一斛者,别令输二斗,目之为“省耗”。百姓苦之。又,官库出纳缗钱,皆以八十为陌,至是民输者如旧,官给者以七十七为陌,遂为常式。民有诉田者,虽无十数户,章必命全州覆视,幸其广有苗额,以增邦赋,曾未数年,民力大困。章与杨邠不喜儒士,郡官所请月俸,皆取不堪资军者给之,谓之“闲杂物”,命所司高估其价,估定更添,谓之“抬估”,章亦不满其意,随事更令更添估。章急于财赋,峻于刑法,民有犯盐矾酒曲之令,虽丝毫滴沥,尽处极刑。吏缘为奸,民不堪命。   章与杨邠同郡,尤为亲爱,其奖用进拔者,莫非乡旧。常轻视文臣,曰:“此等若与一把算子,未知颠倒,何益于事!”后因私第开宴席,召宾客,史宏肇、苏逢吉乘醉喧诟而罢。章自是忽忽不乐,潜求外任。邠与宏肇深沮其意。而私第数有怪异,章愈怀忧恐。乾祐三年冬,与史宏肇、杨邠等遇害,夷其族。妻白氏,祸前数月而卒。无子,惟一女,适户部员外郎张贻肃,羸疾逾年,扶病就戮。   李洪建,太后母弟也。事高祖为牙将,高祖即位,累历军校,遥领防御使。史宏肇等被诛,以洪建为权侍卫马步军都虞候。及邺兵南渡,命洪建诛王殷之族,洪建不即行之,但遣人监守其家,仍令给馔,竟免屠戮。周太祖入京城,洪建被执,王殷感洪建之恩,累祈周太祖乞免其死,不从,遂杀之。洪建弟业。   业,昆仲凡六人,业处其季,故太后尤怜之。高祖置之麾下,及即位,累迁武德使,出入禁中。业恃太后之亲,稍至骄纵。隐帝嗣位,尤深倚爱,兼掌内帑,四方进贡二宫费委之出纳。业喜趋权利,无所顾避,执政大臣不敢禁诘。会宣徽使阙,业意欲之,太后亦令人微露风旨于执政。时杨邠、史宏肇等难之,业由是积怨,萧墙之变,自此而作。杨、史既诛,业权领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北郊兵败,业自取金宝怀之,策马西奔。行至陕郊,其节度使洪信,即其长兄也,不敢匿于家。业将奔太原,至绛州境,为盗所杀,尽夺而去。   阎晋卿者,忻州人也。家世富豪,少仕并门,历职至客将,高祖在镇,颇见信用。乾祐中,历阁门使,判四方馆。未几,关西乱,郭从义讨赵思绾于京兆,晋卿偏师以攻贼垒。贼平,为内客省使,丁父忧,起复前职。时宣徽使阙,晋卿以职次事望,合当其任,既而久稽拜命,晋卿颇怨执政。会李业等谋杀杨、史,诏晋卿谋之。晋卿退诣宏肇,将告其事,宏肇不见。晋卿忧事不果,夜悬高祖御容于中堂,泣祷于前,迟明戎服入朝。内难既作,以晋卿权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北郊兵败,晋卿乃自杀于家。   聂文进,井州人。少给事于高祖帐下,高祖镇太原,甚见委用,职至兵马押司官。高祖入汴,授枢密院承旨,历领军、屯卫大将军,迁右卫大将军,仍领旧职。遇周太祖出征,稍至骄横,久未迁改,深所怨望,与李业辈构成变乱。史宏肇等遇害之前夕,文进与同党预作宣诏,制置朝廷之事,凡关文字,并出文进之手。明日难作,文进点阅兵籍,征发军众,指挥取舍,以为己任,内外咨禀,前后填咽。太祖在邺被构,初谓文进不预其事,验其事迹,方知文进乱阶之首也,大诟詈之。太祖过封丘,帝次于北郊,文进告太后曰:“臣在此,请宫中勿忧。”兵散之后,文进召同党痛饮,歌笑自若。迟明,帝遇祸,文进奔窜,为军士所追,枭其首。   后赞,为飞龙使。赞母本倡家也,与父同郡,往来其家,生赞。从职四方,父未尝离郡,赞既长,疑其所生。及为内职,不欲父之来,寓书以致其意。父自郡至京师,直抵其第,赞不得已而奉之。乾祐末,宰相杨祐、侍卫亲军使史宏肇执权,赞以久次未迁,颇怀怨望,乃与枢密承旨聂文进等构变。及难作,赞与同党更侍帝侧,剖判戎事,且防间言。北郊兵败,赞窜归兖州,慕容彦超执之以献,有司鞫赞伏罪,周太祖命诛之。   郭允明者,小名窦十,河东人也。幼隶河东制置使范徽柔,被诛,允明遂为高祖厮养,服勤既久,颇得高祖之欢心。高祖镇太原,稍历牙职,及即位,累迁至翰林茶酒使兼鞍辔库使。隐帝嗣位,尤见亲狎,每恃宠骄纵,略无礼敬。与相州节度使郭谨以同宗之故,颇交结。谨在镇,允明常赍御酒以遗之,不以僣上犯禁为意。其他轻率,悉皆类此,执政大臣颇姑息之。尝奉使荆南,车服导从,有同节度使将,州县邮驿,奔驰畏慑,节度使高保融承迎不暇。允明潜使人步度城壁之高庳、池隍之广隘,以动荆人,冀得重贿。乾祐末,兼飞龙使。未几,与李业辈构变,杨邠等诸子,允明亲刃之于朝堂西庑下。王章女婿户部员外郎张贻肃,血流逆注,闻者哀之。及北郊之败,允明迫帝就民舍,手行弑逆,寻亦自杀。   刘铢,陕州人也。少事梁邵王朱友诲为牙将。晋天福中,高祖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与铢有旧,乃表为内职。高祖出镇并门,用为左都押牙。铢性惨毒好杀,高祖以为勇断类己,深委遇之。国初,授永兴军节度使,从定汴、洛、移镇青州,加同平章事。隐帝即位,加检校太师、兼侍中。铢立法深峻,令行禁止,吏民有过,不问轻重,未尝贷免。每亲事,小有忤旨,即令倒曳而出,至数百步外方止,肤体无完者。每杖人,遣双杖对下,谓之“合欢杖”;或杖人如其岁数,谓之“随年杖”。在任擅行赋敛,每秋苗一亩率钱三千,夏苗一亩钱二千,以备公用,部内畏之,胁肩重迹。

乾祐中,淄、青大蝗,铢下令捕蝗,略无遗漏,田苗无害。先是,滨海郡邑,皆有两浙回易务,厚取民利,自置刑禁,追摄王民,前后长吏利其厚赂,不能禁止。铢即告所部,不得与吴越征负,擅行追摄,浙人惕息,莫敢干命。朝廷惧铢之刚戾难制,因前浙州刺史郭琼自海州用兵还,过青州,遂留之,即以府彦卿代铢,铢即时受代。离镇之日,有私盐数屋,杂以粪秽,填塞诸井,以土平之。彦卿发其事以闻,铢奉朝请久之,每潜戟手于史宏肇、杨邠第。会李业辈同诛宏肇等,铢喜,谓业辈曰:“君等可谓偻罗儿矣。”寻以铢权知开封府事,周太祖亲族及王峻家,并为铢所害。周太祖入京城,执之下狱。铢谓妻曰:“我则死矣,君应与人为婢耳!”妻曰:“明公所为如是,雅合为之。”周太祖遣人让铢曰:“昔日与公常同事汉室,宁无故人之情,家属屠灭,公虽奉君命,加之酷毒,一何忍哉!公家亦有妻子,还顾念否?”铢但称死罪。遂启太后,并一子诛之,而释其妻。周太祖践阼,诏赐铢妻陕州庄宅各一区。   史臣曰:臣观汉之亡也,岂系于天命哉!盖委用不得其人,听断不符于理故也。且如宏肇之淫刑,杨邠之秕政,李业、晋卿之设计,文进、允明之狂且,虽使成王为君,周公作相,亦不能保宗社之安,延岁月之命,况隐帝、逢吉之徒,其能免乎!《易》曰:“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用,必乱邦也。”当乾祐之末也,何斯言之验欤!惟刘铢之忍酷,又安能逭于一死乎!

旧五代史卷一百八

 汉书十

  列传五

 

  李崧,深州饶阳人。父舜卿,本州录事参军。崧幼而聪敏,十余岁为文,家人奇之。弱冠,本府署为参军。其父尝谓宗人李鏻曰:“大丑生处,形奇气异,前途应不居徒劳之地,赖吾兄诲激之。”大丑即崧之小字也。同光初,魏王继岌为兴圣宫使,兼领镇州节钺,崧以参军从事。时推官李荛掌书,崧见其起草不工,密谓掌事吕柔曰:“令公皇子,天下瞻望,至于尺牍往来,章表论列,稍须文理合宜。李侍御起草,未能尽善。”吕曰:“公试代为之。”吕得崧所作,示卢质、冯道,皆称之。繇是擢为兴圣宫巡官,独掌奏记。庄宗入洛,授太常寺协律郎。

王师伐蜀,继岌为都统,以崧掌书记。蜀平,枢密使郭崇韬为宦官诬构,继岌遂杀崇韬父子,外尚未知。崧白继岌曰:“王何为作此危事?至于不容崇韬,至洛诛之未晚。今悬军五千里,无咫尺书诏,便杀重臣,非谋也。”继岌曰:“吾亦悔之。”崧召书吏三四人,登楼去梯,取黄纸矫写诏书,倒使都统印发之。翌日,告诸军,军情稍定。及自蜀还,明宗革命,任圜以宰相判三司,用崧为盐铁推官,赐绯。丁内艰,归乡里。服阕,镇帅范延光奏署掌书记。延光为枢密使,拜拾遗,直枢密院,迁补阙、起居郎、尚书郎,充职如故。长兴末,改翰林学士。清泰初,拜端明殿学士、户部侍郎。   先是,长兴三年冬,契丹入云中,朝廷欲命重将镇太原。时晋祖为六军副使,以秦王从荣不轨,恳求外任,深有北门之望,而大臣以晋高祖方权兵柄,难以议之。一日,明宗怒其未奏,范延光、赵延寿等无对,退归本院,共议其事,方欲以康义诚为之。时崧最在下位,耸立请曰:“朝廷重兵多在北边,须以重臣为帅,以某所见,非石太尉不可也。”会明宗令中使促之,众乃从其议。翌日,晋祖既受太原之命,使心腹达意于崧云:“垒浮图须与合却尖。”盖感之深也。及清泰末,晋祖入洛,崧与吕琦俱窜匿于伊阙民家。旬日,晋高祖召为户部侍郎,判户部。逾月,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与桑维翰并兼枢密使。维翰镇相州,未几,废枢密院,事归中书,加尚书右仆射。从幸邺,丁外艰,恩制起复,崧上章数四,恳辞其命,优诏不允。复上章,不报,崧不得已而视事。晋少帝嗣位,复用桑维翰为枢密使,命崧兼判三司。未几,代维翰为枢密使,与冯玉对掌机密。开运末,崧、玉信契丹之诈,经略瀛、郑,中渡之败,落其奸谋。契丹入京师,赵延寿、张砺素称崧之才,契丹主善遇之,以崧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契丹主尝谓左右曰:“我破南朝,只得李崧一人而已。”从契丹北行,留于镇州。   高祖平汴、洛,乃以崧之居第赐苏逢吉,第中宿藏之物,皆为逢吉所有。是秋,镇州逐满达勒,崧与冯道、和凝十数人归阙,授太子太傅。崧对朝之权右,谦挹承颜,未尝忤旨。尝以宅券献苏逢吉,不悦。崧二弟屿、鳷,酣酒无识,与杨邠、苏逢吉子弟杯酒之间,时言及夺我居第,逢吉知之。有部曲葛延遇者,逋李屿船佣,屿挞之,督其所负,遇有同辈李澄亦事逢吉,葛延遇夜寄宿于澄家,以屿见督情告,遂一夕同谋告变。逢吉览状示史宏肇,其日逢吉遣吏召崧至第,从容语及葛延遇告变之事,崧以幼女为托,逢吉遣吏送于侍卫狱。既行,崧恚曰:“自古未有不亡之国,不死之人。”及为吏所鞫,乃自诬伏罪,举家遇害,少长悉尸于市,人士冤之。崧与徐台符同学相善,乾祐三年秋,台符梦崧谓曰:“予之冤横,得请于帝矣。”及苏、史之诛,并枭首于市,当崧所诛之地。未几,葛延遇、李澄亦以戮死。   苏逢吉,长安人。父悦,逢吉母早丧,而悦鳏居,旁无侍者。性嗜酒,虽所饮不多,然漱醪终日。他人供膳,皆不称旨,俟逢吉庖炙,方肯下箸。悦初仕蜀,官升朝列,逢吉初学为文,尝代父染翰。悦尝为高祖从事,甚见礼遇,因从容荐逢吉曰:“老夫耄矣,才器无取。男逢吉粗学援毫,性复恭恪,如公不以?犬之微,愿令事左右。”高祖召见,以神精爽惠,甚怜之。有顷,擢为宾佐,凡有谋议,立侍其侧。高祖素严毅,及镇太原,位望崇重,从事稀得谒见,惟逢吉日侍左右。两使文簿,堆案盈几,左右不敢辄通,逢吉置于怀袖,俟其悦色则谘之,多见其可。   高祖建号于太原,逢吉自节度判官拜同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车驾至汴,朝廷百司庶务,逢吉以为己任,参决处置,并出胸臆,虽有当有否,而事无留滞。会翰林学士李涛从容侍帝,言及霸府二相,官秩未崇,逢吉旋加吏部尚书,未几,转左仆射,监修国史。从征杜重威于邺下,数乘醉抵辱周太祖。及高祖大渐,与杨邠、史宏肇等卧内同受顾命。李涛与逢吉论甥舅之契,相得甚欢,涛之入相,逢吉甚有力焉。会涛上章,请出两枢密为方镇,帝怒,罢涛相,勒归私第,时论疑涛承逢吉之风旨。先是,高祖践阼之后,逢吉与苏禹珪俱在中书,有所除拜,多违旧制,用舍升降,率意任情,至有自白丁而升宦路、由流外而除令录者,不可胜数。物论纷然。高祖方倚信二相,莫敢言者。逢吉尤贪财货,无所顾避,求进之士,稍有物力者,即遣人微露风旨,许以美秩。及杨邠为相,稍夺二苏之权,自是尽敛手而已。邠每惩二苏之失,艰于除拜,至于诸司补吏,与门胄出身,一切停罢。时论以邠之蔽,固亦由逢吉、禹珪本不能至公于物之所致也。初,高祖至汴,以故相冯道、李崧为契丹所俘,伫于真定,乃以崧第赐逢吉,道第赐禹珪,崧于西洛有别业,亦为逢吉所有。及真定逐契丹,崧、道归朝,崧弟屿以逢吉占据其第,时出怨言。未几,崧以西京宅券献于逢吉,不悦。会崧有仆夫欲诬告谋反,逢吉诱致其状,即告史宏肇,令逮捕其家。逢吉遣直省吏召崧至第,即令监至侍卫狱。翌日,所司以狱辞上,其李屿款招云:“与兄崧、弟鳷,与家僮二十人商议,比至山陵发引之时,同放火谋乱,其告是实。”盖自诬之辞也。逢吉仍以笔添注“二十人”字为“五十人”,封下有司,尽诛崧家。时人冤之,归咎于逢吉。逢吉深文好杀,从高祖在太原时,尝因事,高祖命逢吉静狱,以祈福祐,逢吉尽杀禁囚以报。及执朝政,尤爱刑戮。朝廷患诸处盗贼,遣使捕逐,逢吉自草诏意云:“应有贼盗,其本家及四邻同保人,并仰所在全族处斩。”或谓逢吉曰:“为盗者族诛,犹非王法,邻保同罪,不亦甚乎?”逢吉坚以为是,仅去“全族”二字。时有郓州捕贼使臣张令柔尽杀平阴县十七村民,良由此也。逢吉性侈靡,好鲜衣美食,中书供膳,鄙而不食,私庖供馔,务尽甘珍。尝于私第大张酒乐以召权贵,所费千余缗。其妻武氏卒,葬送甚盛,班行官及外州节制,有与逢吉相款洽者,皆令赍送绫罗绢帛,以备缟素。失礼违度,一至如此。又性不拘名教,继母死不行服,妻死未周,其子并授官秩。有庶兄自外至,不白逢吉,便见诸子,逢吉怒,且惧他日凌弱其子息,乃密白高祖,诬以他事杖杀之。   乾祐二年秋,加守司空。周太祖之将镇邺也,逢吉奏请落枢密使,隐帝曰:“有前例否?”逢吉奏曰:“枢密之任,方镇带之非便。”史宏肇曰:“兼带枢密,所冀诸军禀畏。”竟从宏肇之议。宏肇怨逢吉之异己,逢吉曰:“此国家之事也,且以内制外则顺,以外制内岂得便耶!”事虽不从,物议多之。居无何,王章张饮,会逢吉与史宏肇有谑言,大为宏肇所诟,逢吉不校,几至殴击,逢吉驰马而归,自是将相失欢。逢吉欲希外任,以纾宏肇之怒,既而中辍。人问其故,逢吉曰:“苟领一方镇,只消得史公一处分。则为齑粉矣。”李业辈恶宏肇、杨邠等,逢吉知之,每见业等,即微以言激怒之。及宏肇等被害,逢吉不预其谋,闻变惊骇,即受宣徽,权知枢密院事。寻令草制正授,制入,闻邺兵至澶州乃止。事急,逢吉谓人曰:“萧墙之变,太觉匆遽,主上若有一言见问,必不至是矣。”数夕宿于金祥殿之东,谓天官正王处讷曰:“夜来就枕未瞑,已见李崧在傍,生人与死人相接,无吉事也。”及周太祖自邺至汴,官军败于刘子陂,是夕逢吉宿于七里郊,与同舍痛饮,醉将自刎,左右止之。至曙,与隐帝同抵民舍,遂自杀。周太祖定京城,与聂文进等同枭于北市,释其家族。其枭首之处,适当李崧冤死之地。广顺初,诏就西京赐其子庄宅各一区。   李鏻,唐宗属也。父洎,韶州刺史。伯父汤,咸通中为给事中。懿宗除乳母楚国夫人婿为夏州刺史,汤封还制书,诏曰:“朕少失所亲,若非楚国夫人鞠养,则无朕此身,虽非朝典,望卿放下,仍今后不得援以为例。”汤乃奉诏,其谅直如此。   鏻少举进士,累举不第。客游河朔,称清海军掌书记,谒定州王处直,不见礼。鏻即脱绿被绯,入常山谒要人李宏规,以宗姓请兄事之,由是得进。赵王镕辟为从事,镕卒,复为王德明宾客。德明使鏻聘于唐庄宗,鏻密疏德明之罪,且言可图之状,庄宗嘉之。及常山平,以鏻为霸府支使。尝从容请于庄宗曰:“鏻有四子,请诛之。”庄宗问其故,对曰:“此辈生于常山,禀勃乱之气,不可留也。”庄宗笑而止。同光初,授宗正卿,俄兼工部侍郎。常山有唐启运陵,鏻受富民李守恭赂,署为陵台令,守恭暴横,为长吏所诉,按之以闻,鏻左授司农少卿,削金紫,未几,出为河府副使。明宗即位,历兵部、户部侍郎,工部、户部尚书。长兴中,以与明宗有旧,常贮入相之意,从容谓时相曰:“唐祚中兴,宜敦叙宗室,才高者合居相位。仆虽不才,曾事庄宗霸府,见今上于藩邸时。家代重侯累相,靖安李氏,不在诸族之下;论才较艺,何让众人。久置仆于朝行,诸君安乎?”冯道、赵凤每怒其僣。有顷,鏻因淮南细人言事,乃谓枢密使安重诲曰:“伪吴欲归国久矣,若朝廷先遣使谕之,则旋踵而至矣。”重诲然之,以玉带与细人,令往淮南为信,久而不反,由是出鏻为兖州行军司马。得代归阙,复为户部尚书,寻转兵部尚书,有顷兼判太常卿事。尝权典选部,铨综失序,物论非之。晋天福中,守太子少保。开运中,迁太子太保。高祖至阙,授守司徒,数月而卒,年八十八。诏赠太傅。   龙敏,字欲讷,幽州永清人。少学为儒,仕乡里为假掾。刘守光不道,敏避地浮阳,会戴思远渡河而南,乃从之。乡人周知裕仕梁为裨将,敏往依焉,知裕屡荐不调,敏丐游都邑累年。唐庄宗定魏博,敏闻故人冯道为霸府记室,乃客于河中,岁归太原,馆于冯道之家,监军使张承业即署敏为巡官,典监军奏记。庄宗平河、洛,征为司门员外郎,以家贫乏养,求为兴唐少尹。逾年,丁母丧,退居邺下,会赵在礼据邺城,以敏乡人,强起令署事,又为乱军所迫,敏不敢拒。明年,在礼镇浮阳,敏复居丧制,服阕,除户部郎中,改谏议大夫、御史中丞。时敏父咸式年七十,咸式之父年九十余,供养二尊,朝夕无懈。咸式以敏贵,得秘书监致仕。敏为兵部侍郎,奉使幽州,乡里耆旧留宴尽欢。冯赟为北京留守,奏敏为副,赟入掌枢密,敏为吏部侍郎。   敏学术不甚长,然外柔而内刚,爱决断大计。清泰末,从唐末帝在怀州,时赵德钧父子有异图,晋安寨旦夕忧陷,末帝计无从出,问计于从臣。敏奏曰:“臣有一计,请以援兵从东丹王李赞华取幽州路趋西楼,契丹主必有北顾之患。”末帝然之,而不能用。敏又谓末帝亲将李懿曰:“君连姻帝戚,社稷之危,不俟翘足,安得默默苟全耶!”懿因筹德钧必破蕃军之状,敏曰:“仆燕人也,谙赵德钧之为人,胆小谋拙,所长者守城寨、婴壕堑、笃励健儿耳!若见大敌,奋不顾身,摧坚陷阵,必不能矣。况名位震主,奸以谋身乎!仆有狂策,不知济否,苟能必行,亦救寨之一术也。”懿请言之,曰:“如闻驾前马仅有五千匹,请于其间选壮马精甲健夫千人,仆愿与郎万金二人由介休路出山,夜冒敌骑,循山入大寨,千骑之内,得其半济,则寨无虞矣。张敬达等幽闭,不知朝廷援兵近远,若知大军在团柏谷中,虽铁障亦可冲踏,况敌骑乎!”末帝闻之曰:“龙敏之心极壮,用之晚矣。”人亦以为大言,然其慷慨感激,皆此类也。   晋祖受命,敏以本官判户部,迁尚书左丞。丁父忧,服阕,复本官,俄移太常卿。开运中,奉命使越。先是,朝臣将命,必拜起于浙帅,敏至,抗揖而已,识者多之。使还,改工部尚书。乾祐元年春,疽发于背,闻高祖晏驾,乃扶病于私第,缟素而临,后旬日卒于家,时年六十三。隐帝嗣位,诏赠右仆射。   刘鼎,字公度,徐州萧县人。祖泰,萧县令。父崇,梁太祖微时,常佣力崇家,及即位,召崇用之,历殿中监、商州刺史。崇之母抚梁祖有恩,梁氏号为“国婆”,徐、宋之民谓崇家为“豢龙刘家”。鼎起家为大理评事,历尚书博士、殿中侍郎史、起居郎。清泰中,自吏部员外郎出为浑州廉判,入为刑部郎中,充盐铁判官,改吏部郎中兼侍御史知杂事。乾祐初,拜谏议大夫,卒年五十五。鼎善交游,能谈笑。居家仁孝,事继母赵氏甚谨,异母昆仲凡七人,抚之如一。性若宽易,而典选曹按吏有风棱,人称为能。   子衮,登进士第,文彩遒隽。仕周为左拾遗、直史馆,早卒。   张允,镇州束鹿人。父徵。允幼学为儒,仕本州为参军。张文礼之据州叛,庄宗致讨,允随文礼子处瑾请降于邺,不许,与处瑾并系于狱。镇、冀平,宥之,留于邺,署本府功曹。赵在礼婴城叛,署节度推官,从历沧、兖二镇书记,入为监察御史,历右补阙、起居舍人,充宏文馆直学士、水部员外郎、知制诰。清泰初,皇子重美为河南尹,典六军诸卫事,时朝廷选参佐,以允刚介,改给事中,充六军判官。寻罢职,转左散骑常侍。   晋天福初,允以国朝频有肆赦,乃进“驳赦论”,曰:“《管子》云:‘凡赦者小利而大害,久而不胜其祸;无赦者小害而大利,久而不胜其福。’又《汉纪》云:‘吴汉疾笃,帝问所欲言。对曰:唯愿陛下无为赦耳。’如是者何?盖行赦不以为恩,不行赦亦不以为无恩,为罚有罪故也。窃观自古帝王,皆以水旱则降德音而宥过,开狴牢以放囚,冀感天心以救其灾者,非也。假有二人讼,一有罪,一无罪,若有罪者见舍,则无罪者衔冤,衔冤者彼何疏,见舍者此何亲乎?如此则是致灾之道,非救灾之术也。自此小民遇天灾则喜,皆相劝为恶,曰国家好行赦,必赦我以救灾,如此即是国家教民为恶也。且天道福善祸淫,若以舍为恶之人,而便变灾为福,则又是天助其恶民也。细而论之,必不然矣。傥或天降之灾,盖欲警诫人主。节嗜欲,务勤俭,恤鳏寡,正刑罚,不滥舍有罪,不僣杀无辜,使美化行于下,圣德闻于上,则虽有水旱,亦不为沴矣。岂以滥舍有罪,而反能救其灾乎?彰其德乎?是知赦之不可行也明哉!”帝览而嘉之,降诏奖饰,仍付史馆。   五年,迁礼部侍郎,凡三典贡部,改御史中丞,转兵部侍郎、知制诰,充翰林学士承旨。契丹入京城,落职守本官。乾祐初,授吏部侍郎。自诛史宏肇后,京城士庶,连甍恐悚,允每朝退,即宿于相国寺僧舍。及北军入京师,允匿于佛殿藻井之上,坠屋而卒,时年六十五。   子鸾,仕皇朝为太常少卿。   任延皓,并州人也。业术数风云之事。晋高祖在太原重围时,高祖最为亲要,延皓以本业请见,高祖甚加礼遇。晋天福初,延皓授太原掾,寻改交城、文水令,皆高祖慰荐之力也。高祖镇太原,延皓多言外事,出入无间,高祖左右皆惮之。在文水聚敛财贿,民欲陈诉,延皓知之。一日,先诬告县吏结集百姓,欲劫县库。高祖怒,遣骑军并擒县民十数,族诛之,冤枉之声,闻于行路。高祖即位,累官至殿中监,恃宠使气,人望而畏之,虽宰辅之重,延皓视之蔑如也。刘崇在河东,日常切齿。及魏王承训薨,归葬太原,令延皓择葬地,时有山冈僧谓刘崇曰:“魏王葬地不吉,恐有重丧。”未几,高祖崩,崇以僧言奏之,乃配流延皓于麟州。路由文水,市民掷瓦殴骂甚众,吏人救之仅免。既至贬所,刘崇令人杀之,籍没其家。   史臣曰:李崧仕唐、晋之两朝,耸伊、皋之重望,考其器业,无忝台衡。会多僻之朝,被参夷之戮,人之不幸,天亦难忱。逢吉秉蛇虺之心,窃夔、龙之位,杀人不忌,与国俱亡。李崧之冤血未销,逢吉之枭首斯至,冥报之事,安可忽诸!自李鏻而下,凡数君子者,皆践履朝行,彰施帝载,国华邦直,斯焉在哉!惟延皓之丑行,宜乎不得其死矣。

旧五代史卷一百九

 汉书十一

  列传六

 

  杜重威,其先朔州人,近世徙家于太原。祖兴,振武牙将。父堆金,事唐武皇为先锋使。重威少事明宗,自护圣军校领防州刺史。其妻即晋高祖妹也,累封宋国大长公主。天福初,命重威典禁军,遥授舒州刺史。二年,张从宾构乱,据汜水,晋高祖遣重威与候益率众破之,以功授潞州节度使。与杨光远降范延光于邺城,改许州节度使,兼侍卫亲军马步军副指挥使,寻加同平章事。未几,移镇郓州,迁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及镇州安重荣称兵向阙,命重威御之,败重荣于宗城。重荣奔据常山,重威寻拔其城,斩重荣首传于阙下,授成德军节度使。所得重荣家财及常山公帑,悉归于己,晋高祖知而不问。至镇,复重敛于民,税外加赋,境内苦之   少帝嗣位,与契丹绝好,契丹主连年伐晋,重威但闭壁自守。部内城邑相继破陷,一境生灵受屠戮,重威任居方面,未尝以一土一骑救之。每敌骑数十驱汉人千万过城下,如入无人之境,重威但登陴注目,略无邀取之意。开运元年秋,加北面行营招讨使。二年,领大军下新州、满城、遂城。契丹主自古北口回军,追蹑王师,重威等狼狈而旋,至阳城,为契丹所困。会大风狂猛,军情愤激,府彦卿、张彦泽等引军四出,敌众大溃,诸将欲追之,重威曰:“逢贼得命,更望复子乎!”遂收军驰归常山。先是,重威于州内括借钱帛,吏民大被其苦,人情咸怨,重以境内凋弊,十室九空,重威遂无留意,连上表乞归朝,不俟报即时上路。朝廷以边上重镇,主帅擅离,苟有奔冲,虑失御备,然亦无如之何,即以马全节代之,重威寻授邺都留守。会镇州军食不继,遣殿中监王钦祚就本州和市,重威私第有粟十余万斛,遂录之以闻。朝廷给绢数万匹,价其粟直。重威大忿曰:“我非反逆,安得籍没耶!”

  三年冬,晋少帝诏重威与李守贞等率师经略瀛、鄚。师至瀛州城下,晋骑将梁汉璋与契丹接战,汉璋死焉。重威即时回军,次武强,闻契丹主南下,乃西趋镇州,至中渡桥,与契丹夹滹水而营。十二月八日,宋彦筠、王清等率数千人渡滹沲,阵于北岸,为敌所破。时契丹游军已至栾城,道路隔绝,人情危蹙,重威密遣人诣敌帐,潜布腹心。契丹主大悦,许以中原帝之,重威庸暗,深以为信。一日,伏甲于内,召诸将会,告以降敌之意,诸将愕然。以上将既变,乃俯首听命,遂连署降表,令中门使高勋赍送敌帐,军士解甲,举声恸哭。是日,有大雾起于降军之上。契丹主使重威衣赭袍以示诸军,寻伪加守太傅,邺都留守如故。

  契丹主南行,命重威部辖晋军以从,既至东京,驻晋军于陈桥,士伍饥冻,不胜其苦。重威每出入衢路,为市民所诟,俯首而已。契丹下令括率京城钱帛,将相公私,雷同率配,重威与李守贞各万缗,乃告契丹主曰:“臣等以十万汉军降于皇帝,不免配借,臣所不甘。”契丹主笑而免之。寻群盗断澶州浮梁,契丹乃遣重威归藩。明年三月,契丹主北去,至相州城下,重威与妻石氏诣牙帐贡献而回。   高祖车驾至阙,以重威为宋州节度使,加守太尉。重威惧,闭城拒命,诏高行周率兵攻讨,重威遣其子宏遂等告急于镇州满达勒,乞师救援,以宏遂为质,满达勒遣蕃将杨兖赴之。未几,镇州军逐满达勒,杨兖至洺州而回。十月,高祖亲征,车驾至邺城之下,遣给事中陈观等赍诏入城,许其归命,重威不纳。数日,高祖亲率诸军攻其垒,不克,王师伤夷者万余人。高祖驻军数旬,城中粮尽,屑麹饼以给军士,吏民逾垒而出者甚众,皆无人色。至是,重威牙将诣行宫请降,复遣节度判官王敏奉表请罪,赐优诏敦勉,许其如初。重威即遣其子宏遂、妻石氏出候高祖,重威继踵出降,素服俟罪,复其衣冠,赐见,即日制授检校太师、守太傅、兼中书令。邺城士庶,殍殕者十之六七。

  先是,契丹遣幽州指挥使张琏,以部下军二千余人屯邺,时亦有燕军一千五百人在京师,会高祖至阙,有上变者,言燕军谋乱,尽诛于繁台之下,咸称其冤。有逃奔于邺者,备言其事,故张琏等惧死,与重威胶固守城,略无叛志。高祖亦悔其前失,累令宣谕,许以不死。琏等于城上扬言曰:“繁台之诛,燕军何罪?既无生理,以死为期。”琏一军在围中,重威推食解衣,尽力姑息。燕军骄悍,凭陵吏民,子女金帛,公行豪夺。及重威请命,琏等邀朝廷信誓,诏许琏等却归本土。及出降,尽诛琏等将数十人,其什长已下放归幽州,将出汉境,剽略而去。高祖遣三司使王章、枢密副使郭威,录重威部下将吏尽诛之,籍其财产与重威私帑,分给将士。   车驾还宫,高祖不豫,既而大渐。顾命之际,谓近臣将佐曰:“善防重威。”帝崩,遂收重威,重威子宏璋、宏琏、宏杰诛之。诏曰:“杜重威犹贮祸心,未悛逆节,枭音不改,虺性难驯。昨朕小有不安,罢朝数日,而重威父子潜肆凶言,怨谤大朝,扇惑小辈;今则显有陈告,备验奸期。既负深恩,须置极法,其杜重威父子并处斩。所有晋朝公主及外亲族,一切如常,仍与供给。”重威父子已诛,陈尸于通衢,都人聚观者诟骂蹴击,军吏不能禁,尸首狼籍,斯须而尽。   宏琏,重威之子也,累官至陈州刺史。   李守贞,河阳人也。少桀黠落魄,事本部为牙将。晋高祖镇河阳,用为典客,后移数镇,皆从之。及即位,累迁至客省使。天福中,李金全以安州叛,淮夷入寇,晋高祖命马全节讨之,守贞监护其军,贼平,以守贞为宣徽使。少帝即位,授滑州节度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未几,改侍卫都虞候。开运元年春,敌众犯澶、魏,少帝幸澶州,契丹主遣满达勒以奇兵由郓州马家口济河,立栅于东岸,守贞率师自澶州驰赴之。契丹大败,溺死者数千人,获马数百匹,偏裨七十余人。有顷,敌退。晋少帝还京,以守贞为兖州节度使,依前侍卫都虞候。

  五月,以守贞为青州行营都部署,率兵二万东讨杨光远,命符彦卿为副。十一月,光远子承勋等乞降,守贞入城,害光远于别第。光远有孔目官吏宋颜者,尽以光远财宝、名姬、善马告于守贞,得之置于帐下。近例,官军克复城隍,必降德音,洗涤瑕秽,时枢密使桑维翰以光远同恶数十辈潜窜未出,搜索甚急,故制书久不下。或有告宋颜匿于守贞处者,朝廷取而杀之,守贞由是怨维翰。时行营将士所给赏赐,守贞尽以黦茶、染木、姜药之类分给之,军中大怨,乃以帛包所得物,如人首级,目之为守贞头,悬于树以诅之。守贞班师,加同平章事,以杨光远东京第赐之。守贞因取连宅军营,以广其第,大兴土木,治之岁余,为京师之甲。行幸赐宴,恩礼无比。   开运二年春,契丹以全军南下,前锋至相州汤阴县,诏守贞屯滑州。少帝再幸澶州,以守贞为北面行营都监,与招讨使杜重威北伐,洎获阳城之捷,遂收军而还。四月,车驾还京,以守贞为侍卫副都指挥使,移镇宋州,加检校太师。三年春,诏守贞率师巡边。至衡水,获鄚州刺史赵思英而还。居无何,代高行周为侍卫亲军都指挥使,移镇郓州,意颇觖望。会宰臣李崧加侍中,守贞谓枢密使直学士殷鹏曰:“枢密何功,便加正相!”先是,桑维翰以元勋旧德为枢密使,守贞位望素处其下,每惮之,与李彦韬、冯玉辈协力排斥,维翰竟罢枢务。李崧事分疏远,守贞得以凌蔑。其年夏,契丹寇边,以守贞为北面行营都部署。少帝开曲宴于内殿,以宠其行,教坊令人献语云:“天子不须忧北寇,守贞面上管幽州。”既罢,守贞有自负之色,以其言夸诧于外。既而率兵至定州北,与契丹偏师遇,斩蕃将嘉哩而还。九月,加兼侍中。会契丹遣瀛州刺史伪降于少帝,请发大军应接,朝廷信之。十月,诏杜重威为北面行营招讨使,以守贞为兵马都监,知幽州行府事。先是,守贞领兵再由邺都,杜重威厚加赠遗,曲意承迎,守贞悦之,每于帝前称举,请委征讨之柄。至是,守贞、重威等会兵于邺,遂趋瀛州,瀛州不应。贝州节度使梁汉璋为蕃将高牟翰所败,死之,王师遂还。师至深州,闻契丹大至,乃西趋镇州,至滹沲之中渡,与敌相遇,官军营于滹水之南。未几,敌骑潜渡至栾城,断我粮路,寻则王清战死,杜重威遂与守贞归命契丹,授守贞司徒,依前郓州节度使,从契丹至汴。时京辇之下,契丹充斥,都人士庶,若在涂炭。二帅出入扬扬,市人诟之,略无惭色。有顷,河北及京东草寇大起,澶州浮桥为群贼所断,契丹主甚恐,乃命诸帅各归本镇,守贞遂赴汶阳。高祖入汴,守贞惧而来朝,授守贞太保,移镇河中。居无何,高祖晏驾,杜重威被诛,守贞愈不自安,乃潜畜异计。   乾祐元年三月,先致书于权臣,布求保证,而完城郭,缮甲兵,昼夜不息。守贞以汉室新造,嗣君才立,自谓举无遗策,又有僧总伦者,以占术干守贞,谓守贞有人君之位,未几,赵思绾以京兆叛,遣使奉表送御衣于守贞,守贞自谓天时人事合符于己,乃潜结草贼,令所在窃发,遣兵据潼关。朝廷命白文珂、常思等领兵问罪,复遣枢密使郭威西征。官军初至,守贞以诸军多曾隶于麾下,自谓素得军情,坐俟扣城迎己,及军士诟噪,大失所望。俄而王景崇据岐下,与赵思绾遣使推奉,守贞乃自号秦王,思绾、景崇皆受守贞署置。又遣人赍蜡弹于吴、蜀、契丹,以求应援。既而城中粮尽,杀人为食。召总伦诘其休咎,总伦至曰:“王自有天分,人不能夺。然分野灾变,俟磨灭将尽,存留一人一骑,即王鹊起之际也。”守贞深以为信。洎攻城,守贞欲发石以拒外军,炮竿子不可得,无何,上游泛一筏至,其木悉可为炮竿,守贞以为神助。又尝因宴会将佐,守贞执弧矢,遥指一虎舐掌图曰:“我若有非常之事,当中虎舌。”引弓一发中之,左右拜贺,守贞亦自负焉。   及周光逊以西寨降,其势益窘,人情离散。官军攻城愈急,守贞乃潜于衙署多积薪刍,为自焚之计。二年七月,城陷,举家蹈火而死。王师入城,于烟中获其尸,断其首函之,并获数子二女,与其党俱献于阙下。隐帝御明德楼受俘馘,宣露布,百僚称贺。礼毕,以俘馘徇于都城,守贞首级枭于南市,诸子并贼党孙愿、刘芮、张延嗣、刘仁裕、僧总伦、靖?、张球、王廷秀、焦文杰、安在钦等并磔于西市,余皆斩之。

  赵思绾,魏府人也。唐同光末,赵在礼之据魏城也,思绾隶于帐下,累从之。在礼卒,赵延寿籍其部曲,尽付于其子赞,思绾即其首领也。高祖定河、洛,赞自河中移京兆尹。赞以久事契丹,常虑国家终不能容,乃与凤翔侯益谋,引蜀兵为援,又令判官李恕入朝请觐,赞不待报赴阙,留思绾等数百人在京兆。会高祖遣王景崇等西赴凤翔,行次京兆,时思绾等数百人在焉。思绾等比是赵在礼御士,本不刺面,景崇、齐藏珍既至京兆,欲令文面,以防逋逸。景崇微露风旨,思绾厉声先请自刺,以率其下,景崇壮之。藏珍窃言曰:“思绾粗暴难制,不如杀之。”景崇不听,但率之同赴凤翔。

  朝廷闻之,遣供奉官王益部署思绾等赴阙。思绾既发,行至途中,谓其党常彦卿曰:“小太尉已入他手,吾辈至,则并死矣。”小太尉盖谓赵赞也。彦卿曰:“临机制变,子勿复言!”王益至永兴,副使安友规、巡检使乔守温出迎,于郊外离亭置酒。思绾前曰:“部下军士已在城东安下,缘家属在城,欲各将家今夜便宿城东。”守温等然之。思绾等辞去,与部下并无兵仗,才入西门,有州校坐门侧,思绾遽夺其佩剑,即斩之。其众持白挺杀守门军士十余人,分众守捉诸门。思绾劫库兵以授之,遂据其城,时乾祐元年三月二十四日也。翌日,集城中丁壮得四千余人,浚池隍,修楼橹,旬浃之间,战守皆备。寻遣人送款于河中,李守贞遣使赍伪诏授思绾晋昌军节度使、检校太尉。朝廷闻之,命郭从义、王峻帅师伐之。及攻其城,王师伤者甚众,乃以长堑围之。经年粮尽,遂杀人充食。思绾尝对众取人胆以酒吞之,告众曰:“吞此至一千,即胆气无敌矣。”   二年夏,食既尽,思绾计无从出,时左骁卫上将军致仕李肃寓居城中,因与判官程让能同言于思绾曰:“太尉比与国家无嫌,但负罪惧诛,遂为急计。今朝廷三处用兵,一城未下,太尉若翻然效顺,率先归命,以功补过,庶几无患。若坐守穷城,端然待毙,则何贵于智也。”思绾然之,即令让能为章表,遣牙将刘成琦入朝。制授思绾华州留后、检校太保,以常彦卿为虢州刺史,遣内臣赍官告国信赐之。既受命,迟留未发。郭从义、王峻等筹之曰:“狼子野心,终不可用,留之必贻后悔耳!”既而从义、王峻等缓辔入城,陈列步骑至牙署,遣人召思绾曰:“太保登途,不暇出祖,对饮一杯,便申仳别。”思绾至,则执之,遂斩于市,并族其家。思绾临刑,市人争投瓦石以击之,军吏不能禁。是日,并部下叛党新授虢州刺史常彦卿等五百余人并诛之。籍思绾家财,得二十余万贯,入于官。

  始思绾入城,丁口仅十余万,及开城,惟余万人而已,其饿殍之数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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