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首次对上图藏赵之谦尺牍进行系统性的鉴别,将真迹87通,总计纸刊布
上海图书馆藏名家墨迹《赵之谦尺牍》
戴家妙梁颖著
止观书局出品
西泠印社出版社出版
作为清代最重要的全能型艺术家之一,赵之谦的作品和研究动向总是深受艺术圈和学术圈的
上海图书馆素以庋藏明清尺牍丰富而著称,其中赵之谦的尺牍有87通,是最近整理公布的,有很高的学术和艺术价值。
这87通信札分别是致江湜5通(一封缺上页)、王晋玉2通、胡澍1通、鲍康1通(缺上页)、潘祖荫1通(附跋文1则)、赵蔼庭10通、戴望5通、唐仁寿6通、胡培系6通(两封有缺、一封有沈尹默题跋)、宗源瀚6通、许增1通、谭献1通、倪带铭12通、方少庵2通、欧阳文卿3通、蔡耀翁3通(一封缺页)、赵子安2通、友朋同僚11通以及佚名9通,总计纸(含名刺)。这些信札中,致鲍康、唐仁寿、宗源瀚、倪带铭、欧阳文卿等,均是第一次发现与赵之谦有书信往来,可补其生平交游。兹概述如下:
东瓯三叔
咸丰九年(),赵之谦参加己未恩科乡试,以第三名高中举人。考官甘泉汪承元对赵之谦的策问诗赋推许备至,顿时声名鹊起,“未入都而名已动公卿间”。次年,正逢咸丰皇帝三十寿庆,朝廷将特设恩科会试。赵之谦本想借乡试第三名的东风,北上入都一试身手。春月开始北行,途中听説太平军侵浙,便由重兴(淮阴附近)返归。未到家,听説太平军已退,又北上来到江苏清江浦,时太平军已占领该地,只得再次仓皇南逃至海甯长安,得悉太平军已兵临杭州城下,只好改道嘉兴澉浦,经余姚回到绍兴。
赵之谦小像张震摹上海图书馆藏
万般无奈之下,赵之谦接受傅以礼的建议,於咸丰十一年()二月上旬,动身前往温州。至於是介绍他去投奔时任永嘉县令的陈宝善,还是仅建议他奔走东瓯谋食,不得而知。本拟携眷同赴永嘉,其妻范敬玉心有所顾,加之赵之谦对此行的目的地――温州,很是陌生,前途未卜。所以,决定只身先行,打算“去即归”,想不到一呆就是将近两年,与夫人则一别成永诀。
赵之谦一路沿括苍古道,经缙云、丽水、青田而下,约在二月底抵达温州府治所在地永嘉县,即现在的温州城区,在时任温州府同知兼署永嘉知县的陈宝善署中停留,遇见久已闻名的江湜,“新知遇江总,词章斗璀璨”。
江湜(—),字弢叔、持正,一字弢尗,别署龙湫院行者,江苏长洲人。咸丰七年()江湜由其表叔彭藴章为他援例捐了个从九品“分浙试用”的差使,来浙任职,候补浙江县丞,并在杭州都转盐运使营务处掌管文书。咸丰十年(),江湜为军从事,随运使缪梓守城。二月下旬,太平军攻破杭州城,缪梓战死。江湜避居横河桥僧寺。越三日,别僧归省,步行至嘉兴。后又从苏州逃回杭州,喘息未定,太平军又破余杭,杭州再度告急。江湜只得带着弟弟江澄,於七月廿五日逃往温州投奔陈宝善,中秋前一日抵温(早赵之谦半年)。未几,噩耗传来,其父在苏州城破后,被太平军所杀,其母和一妹亦投水身亡。
江湜在温州住了一年又两个月,辅佐处理县署事务。次年十月十五日,他取道青田,逃往福州,在榕城一住就是三年。同治三年()四月,被任命为乐清翁垟长林场盐课大使,董理盐政,寓塔山寺。次年五月,离开乐清,调杭州佐治海运。过了一年即病死,终年49岁。死前自作挽联:“天赋清才,不登上寿;诗追变雅,自居古人。”“穷塾师、小官吏、大诗人”——陈衍所称道的“咸同诗坛之雄”,就这样凄凉地了却了一生。
咸丰七年(),江在缪梓幕府,但此时赵之谦因其妻身体不好,未留府中,二人未能结交。次年,当赵之谦随缪梓驻守常山随军佐幕府时,江在杭州另谋他职,再次错过会晤之机。直至咸丰十一年()二月,两人才得相识於温州。
赵之谦在《伏敔堂诗録后》中称:“江南畸人,浙江小官。余兄事者,长洲江弢叔。弢叔来吾浙,岁在丁巳。余知弢叔来,以戊午溧阳师之称属吏才者,故知之。辛酉,余客温州瑞安,过永嘉,始见弢叔。”之后,两人旦夕相见,成为莫逆之交,“上下议论”,简札往还,因此而撰成《章安杂説》。赵之谦在瑞安画了两张有关海産异鱼图:《异鱼图》《瓯中物産图卷》,一件赠陈宝善,一件赠江湜,可见他们之间的患难之情。江湜为其中的《异鱼图》题跋。十月十五日,江湜前往福州谋生。
异鱼图与江湜题跋
致江湜第一通信的主要内容是赵之谦求江湜题写有关雁荡山的对联,信里有“不虚至东瓯”句,当是赵客寓温州时所写。赵在另外一封写于咸丰十一年()九月十六日的信中説:“弟大约五日内来郡,仍住仁丰栈,可得数日聚。”本书第三通也提到“今日已移寓仁丰栈矣”,刚好吻合。实际上,赵之谦到温时间是九月廿五日。本书第四通信中提到“画毕即当晋郡”,説明写信时,人在瑞安。
致江堤:
蛮笺小帧,敬乞墨妙:割雁荡立石,云衣了青;驱龙湫飞泉,雪练非白。藏诸箧下,信有千秋;张於壁间,当游万里。昔日竟先知北苑,今兹不虚至东瓯矣。手此,祗请道安,不一。小弟赵之谦顿首。
弢尗先生书侍。
弢叔先生阁下:弟今日已移寓仁丰栈矣。扇面一个,敬请赐挥,恕不署签。雷雨满盈,不敢速驾。专泐,即请晚安。弟谦顿首。平叔坿候。
江太老爷。
弢叔先生书侍:今晨接昨日手书,已悉。前有复书,想已达矣。册页仅书六纸,即与先生论书,或不见摈也。蓝叔来件均收。天气渐晴,即当作画,画毕即当晋郡,希转告之。此请素安。谦顿首。
上述两封信中提到两个人:平叔与蓝叔,都是赵之谦的好朋友。平叔即梁衡,字平叔。咸丰十一年()与赵之谦同客瑞安。《悲盦居士诗賸》中有两首诗与梁氏有关,分别是《梁平叔有约于上海拟以九月间往娶以归属余画梅花帐额戏图丹桂连理复缀一诗用东坡先生松风亭下梅花诗韵不忘本旨也》与《九月二十五日同梁平叔入郡将作归计不复返里安矣行已迟薄暮始过永丰口占一律》。在瑞安的四个多月间,赵与梁交往颇密切,赵为梁作书画多件。
蓝叔即丁文蔚(—),字豹卿,号韵琴、蓝尗等,浙江萧山人。工诗词,著有《栖碧词》,收词55首。根据赵之谦作《蓝尗属题大碧山馆图诗以广之》诗:“今年见蓝尗,豪兴不减前。前后七八年,少壮终相悬……己未八月既望,灯下书此,但存其意而已,不足言诗也。”可知,赵与丁相识於咸丰元年()或二年()。丁家有大碧山馆,赵之谦、李慈铭、任熊等一时名士常与往来。丁先於赵到温州府学任职,赵一到便向丁借钱纾困。两位老友在乱世之中,相聚於东海之滨,一起探讨书画文字,曾制有“三生石上赠答之墨”,其情趣之相投,可以想见。从一帧任熊作《莲花图》上赵之谦的补款“丁豹卿以任渭长少作贻平叔大兄”来看,丁文蔚到过瑞安,与梁衡亦相熟,赠以任熊的画作。
同治元年(),赵之谦与丁文蔚重聚于福州。半年后,赵之谦再次回到温州。而丁文蔚则在闽中任职到同治六年()以事,而其故居大碧山馆则在战乱中盛景不再了。江湜比赵之谦大11岁,丁文蔚比赵之谦大2岁,三人都以金石书画擅名江浙,同聚温州,诗文唱酬,交往密切,以兄弟相称,时称“东瓯三叔”,传为佳话。
第五通信中写到“住郡中十日,不得畅谭”,可知作于咸丰十一年()的十月五日前后。赵之谦在信中与江湜探讨两件事:太平军战事与处世态度。“兄学问极纯,而凡事有粘字为祟。弟於禅未深,而静中竟能彻到悬崖撒手地位。每遇事之轇轕不开者,初念亦觉眷恋,转眼得空,因空得忘,故险阻当前,伏枕即熟睡,无所谓忧患……吾知弢叔必定睛视,益甫必仰天笑也。”赵劝江凡事要看得开,要“解脱”,“勿时时忧患”,字里行间透露出真率与机智,也看出赵之谦在流离岁月中的激荡才情。江湜在《伏敔堂诗续録》中有一首诗《答赵益甫》,可视为此信的回音。诗曰:
嗟我念两弟,烽火见面难。昨得书一纸,读之泪丸澜。我方愧为兄,君愿为我弟。何德以兄君,并以伤我意。昨岁越州乱,君亦无家室。无家两相似,得非兄弟耶?同君生东南,相对穷海曲。且算天壤间,有两江弢叔。
缪门五子
据赵之谦儿子赵寿佺《皇清诰授奉政大夫晋封朝议大夫同知衔江西议叙知县先考撝叔府君行略》(简称《府君行略》)所述,赵之谦在任缪梓幕府时,“一时同门之士如绩溪胡丈(培系)﹑胡丈(澍)﹑溧阳王丈(晋玉)﹑余姚周丈(白山)暨武烈群公子﹐相与稽考辨难﹐质诸武烈,以定是非”。
另据胡培系给胡澍撰《户部郎中胡君荄甫事状》中记:“培系与君客缪武烈公,前后六七年,与同门余姚周君双庚、会稽赵君撝叔、溧阳王君西垞、缪君芷汀、穉循昆季,以文章道义相切磋,数君俱负隽才,然皆雅爱君,每考古订今,搜奇选胜,非君在不乐也。”可知,王晋玉、胡澍、胡培系都是赵之谦青年时期的“战友”,一起追随缪梓,学文习武,可称之为“缪门五子”。
王晋玉,生卒年不详,字西垞,号瓒公,江苏溧阳人。年纪恐是“五子”中最小的,非常崇拜赵之谦。两人关系当在师友之间,因而赵之谦信中称王晋玉为“老弟”。在佐幕期间,跟着赵之谦学写字,治《説文》。《悲盫居士诗賸》之第二首即是《答王瓒公问学六首》(賸一),作于咸丰三年(),时赵之谦25岁。诗云:
于古有四民,以士为上尊。今惟农工商,名乃实之宾。识字务觅举,八比且称文。如妆复如戏,鼓掌遂摇唇。其幸自获选,否亦潦倒均。千百约师弟,一再误子孙。奄然死牖下,六十竟不闻。英雄入彀中,祸甚於阬焚。地下秦祖龙,游魂来小人。
既劝读书取仕,又抨击八股文之害人,显得很无奈。连云港龙潭涧有块摩崖石刻记“咸丰六年()五月八日,长洲陆世潮、会稽赵之谦、溧阳王晋玉曾游其里”,亦为两人交游之补证。
上海图书馆藏有胡澍书《説文解字部目》一卷,即是同治五年()王晋玉谋刻。另何澂辑《説文解字五百四十部目》,据宋刻大徐本写定刊刻,扉页由赵之谦题字,后有王晋玉跋文,也是同治五年,説明他们都喜欢刻书,互相之间有合作。
赵之谦所刻《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序中提到:“岁在辛未﹐溧阳王瓒公已补官上虞﹐寄书申约,乞岁损百金为刻书费,瓒公许我。明年壬申﹐得见新化邹氏《读书偶识》﹐欲持属瓒公。书未发﹐瓒公又缘事解职。”王晋玉刻书以《説文》为主,这也佐证了他早年跟随赵之谦治《説文》的依据。本集信中内容提及《助字辨略》以及《毕九水集》,皆是文字训诂之作,即为问学往复之书。
致王瓒公释文:
内安要函,敬乘勖翁父台大人荣便,即希饬送为感。同知衔署嘉兴县正堂王(官印晋玉)安报。治愚弟赵之谦缄于闰七月十二日
胡澍(—),字荄甫、甘伯,号石生,安徽绩溪人。道光二十四年(),胡澍以古学受知于督学季芝昌,补诸生。咸丰九年()登举人第,与赵之谦同年,亦从学缪梓,结交杨岘、赵之谦、戴望等人。咸丰十年(),胡澍携眷逃到绍兴,与赵之谦比邻而居,两人“乱离得欢喜,团聚从患难。寄居於我室,谈笑恒彻旦。僦屋更比邻,酒食互相唤。”
同年八月间,太平军兵临杭城,绍兴危在旦夕,胡澍又携眷准备返家,中途被阻隔在金华里郑一带,与赵失去联系。直至次年夏天,赵之谦在温州收到了胡澍的来信,喜出望外,马上作诗成六百字向胡澍报告近况以及对他的思念与牵挂。同治元年()底,赵由温州北上,与胡澍、沈树镛、魏锡曾相聚於北京,旦夕相从,其乐融融。两人会试均落第,同病相怜,惺惺相惜。胡澍后得友人帮助捐升户部郎中,分发山西司。
同治四年()八月,赵之谦出都返浙,九月经金陵返绍。次年,赵有温台筹款之行,他在致陈宝善的信中详述筹画印结部费的计划,信末署款为“杭州寓次灯下”,与本书札接近。加之书冩风格,大致可以推测此信作于同治五年()八月初九日,时胡澍任职户部山西司。惜仅存信封,内信散佚。
同治八年()八月至十年()正月,赵之谦虽也数次过杭州,或客居曹籀家,或往温台借钱,均未作长留。目前看到几件作於这期间的书画作品,署款常冩“时客杭州”,与此札署款略为不同,可为参考,不能简单依据。
胡培系(—),字子继,号坞霞,安徽绩溪人。赵之谦与绩溪金紫胡氏家族的关系非常密切,他在《国朝汉学师承续记》中为胡云林撰传时写到:之谦与培系同受业先师溧阳缪君之门,求其先世行谊至悉。时方驰意禅説,好谈清虚。自识培系,得聆绪论,管穴之窥,实启此日。同治四年()夏,赵之谦出於对当时文坛“盛行性命之谭,满街都是圣人”的不满,准备撰写《汉学师承续记》,欲挽狂澜於既倒。在撰稿的过程中,得到了胡氏的很多帮助,往复问学,要求提供胡氏一族学者的行状与著述。除了两人关系密切外,安徽绩溪学派尤其胡氏一家学风朴实,承绪汉学传统,也正合赵之谦的旨趣。所以,《续记》中胡氏家族就有十余人,为第一大宗。本书中致胡培系五通书札时间跨度较大,约自同治十一年()至光绪七年(),内容也不若前几年出现的《论学丛札》之有系统、有规模。这几通信或议家事,或论刻书,或问学术,无话不谈,尤以第三封为最,可证两人之间情同手足。信中请托胡培系於“传道之外,约略劝谕”月乔在人情世故方面稍加历练,并为“凑集几文”,助其归乡。“月乔”其人待考。信中还提到他主纂《光绪江西通志》之事,称:《通志》秋后可毕功,前半部系一手经理,似可突过前人。后半部(列传也)因中丞不愿更张,半传甚多,芜秽难忍。然旧志已是此例,颇亦相类,与无识者观之不觉也。同治十一年()冬,赵之谦以国史馆誊録议叙知县分发江西赴任,在刘坤一的协助下,被委办省志局差,主修《江西通志》,前后苦干七年,成稿计卷。上海图书馆藏有一册《赵撝叔赣省通志遗稿》稿本,约有来字。扉页有赵之谦自题:“我尽我心録,同治十二年二月,通志局。”“我尽我心”四字,可谓真实写照。此志在江西省通志编纂史上占有重要位置,“(光绪)《江西通志》中的凡例,选举表、经政略、前事略,皆出其手。他在修志实践中总结出録宦绩的‘四难’之论,对后世修志者有一定影响。”第四封信中提到“蒲孙”即程秉钊(0—),又名秉銛,字公勖,号蒲荪,胡澍的学生,晚清绩溪三奇士之一,精研“三胡礼学”,潜心金石,曾与赵之谦一同编修《江西通志》,曾为赵之谦所著《勇卢闲诘》作序。赵之谦殁后,作《清故江西知县会稽赵君墓表铭》,亦算得上是对赵之谦比较了解的朋友了。同气相求赵之谦不仅是一位杰出的具有全面修养且有开创之功的书画家、篆刻家,同时还是一位学者,一生致力著述,於经学、史学、词章、金石学等方面皆有成就,惜成稿者仅居其半。据《府君行略》所述:“著《国朝汉学师承续记》未成,其成者《六朝别字记》一卷、《悲盦居士诗賸》一卷,为府君自定之本。《悲盫居士文存》一卷,《四书文》一卷,不孝寿佺所辑。《补寰宇访碑録》四卷,同治初刻於京师,寻以所采未备弃之。校刻之本,则有新化邹氏汉勋《斅蓺斋遗书》如干卷,德清戴氏望《谪麐堂集》如干卷,《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如干卷,内《勇卢闲诘》《英吉利广东入城始末》《张忠烈公年谱》三种,则府君所自撰也。又《江西通志》《凡例》《选举表》《经政》《前事》二略,全出府君之手。自余著述,或遭兵燹,或散播迁,其所获存者止於此,不能尽府君学问十分之一,呜呼!痛哉!”另外未成稿的著述,后人只能从他给友人信中获得消息,如在《章安杂説》里提到:“余尝有续《经世文编》之志,频年奔走未暇作,姑録其目以备择。”在致江湜信中写道:“撰《补访碑録》《铜佛记》皆垂成,明秋当有刷本。”现《铜佛记》稿本下落不明,恐已佚。在致魏锡曾信中説:“弟从前作《见意书》及《称举通释》两种,近竟不能再作,深悔当时虚心……《金石萃编刊误》,弟从前曾有十余纸稿本。然作之非易,必得全有王氏所録之本乃可。”《称举通释》残本现藏上海图书馆,而《见意书》与《金石萃编刊误》二稿未见矣。在致孙憙信中称:“拙著《说柁》,山东友人有愿任刻资者,奈无暇写出,将来或寄印本奉览也。”在致潘祖荫信中云:“将来当尽心撰《藏书记》也。”《説柁》《藏书记》稿本,皆未得见。有关赵之谦的刻书,郭立暄先生有专文作过论述,前后可分三个阶段:道光二十九年()至咸丰十一年()、同治元年()至同治十年()、同治十一年()至光绪十年(),可谓是一生不离刻书事,于文献整理与传承有卓越贡献。其中对赵之谦刻书有过帮助的人有孙古徐、潘祖荫、王晋玉、胡澍、戴望、沈容之、胡培系、张鸣珂、龙皞臣、鲍康、唐仁寿、许增、谭献等。上述人中除孙、张外,余皆见诸信中,如他在胡培系的信中提到“瓒公縁事撤任,子高之事此时更无须説矣。弟所得邹氏书中有论宫室制度者二卷,大足为尊着之助,此时未能钞寄。”即《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序》中所言:“岁在辛未,溧阳王瓒公已补官上虞,寄书申约,乞岁损百金为刻书费,瓒公许我。明年壬申,得见新化邹氏《读书偶识》,欲持属瓒公。书未发,瓒公又缘事解职。时余亦以县令试仕江西,始遇攸龙皞臣,为刻邹氏书。”“龙皞臣”即致胡培系第四封信中提到“其人学问颇好,亦不附侯伯之説”者,被赵之谦视为同道中人。戴望(—),字子高,浙江德清人。一生颠沛流离,体衰多病,性情孤僻,致力考据训诂,治学严谨,后被曾国藩聘为金陵书局编校,校勘周秦诸子。著有《论语注》二十卷,《管子校正》二十四卷,《谪麐堂遗集》四卷。赵之谦约于咸丰四年(4)前后与戴望相识于杭州。咸丰十一年(),戴望亦因太平军进犯浙江而逃往闽中,与赵重逢,交往日密。同治三年(),赵氏刻成《补寰宇访碑録》五卷,刘履芬校补并跋,戴望为之题款。同治四、五年间(—),赵之谦、魏稼孙与戴望在杭州乱后再度相聚,纵论艺文,甚得默契。同治八年()七月,戴望为何澂于同治二年()编成、胡澍书端的《二金蝶堂印稿》题记,称赵之谦为“絶特之士,其学於经训书数,罔弗金石,已著有成书。而於一艺之微,亦精能乃尔,是何神明盛而魄力强也”。《谪麐堂遗集》中亦有诗曰:高文冠絶淛河东,能艺通神事事工。吾与赵君生并世,真惭煮酒论英雄。(诗注:至杭州赵撝叔方移家瑞石山下诒此诗)同治十年(),戴望于南京刊成《顔氏学记》,赵为书眉。同治十二年()二月,戴望病殁。越两年,赵之谦辑戴望遗文及诗篇,编成遗集,刻于江西。赵在序中写道:“甘伯长余四年,君(指戴望)少於余十年,容之且少於君八年,自遭寇难,故交零落。窃念诸君壮岁强力,孟晋迨群,靡可隅域。今两载中,又丧其三,留余后死,掇拾残编,滋益悲悼抑志,拟天地果不祥耶?君性不谐俗,寡交游,足迹不越大江以北,然当世贤士大夫多识君。见君所论著,推服无异辞。虽遇困厄,年寿不永,视坎坷终身、姓氏不出闾巷者,尤有幸也。”本书中虽仅5通致戴望书札,但非常重要。信中提到的人名被他録入《汉学师承续记钞撮本》的就有14位,分别是:李善兰(壬叔)、冯登府(柳东)、徐养原(心田)、严元照(九能)、严可均(铁桥)、丁杰(升衢)、施国祁、杨凤苞、张鉴(秋水)、张星鉴(问月)、凌堃、胡澍以及戴望等,可证赵之谦在编撰《汉学师承续记》的过程中,与戴望书信频繁,或订正史料,或探讨学术,可惜大多散佚,不能窥得全貌。赵撰《续记》的目的在这几封信中也有清晰的表述:往在京师,曾与荄甫论《续记》大意,窃自谓引经决狱如堂上听堂下,无私许,无偏执,万人环伺,少具知识者自能悦服,其悍然不顾者皆愚顽之民,不足责也。此意即与昔之方姚、今之名臣大儒相反,而实确守观过知仁之法。邹鲁之学,本非濂洛关闽之学,可谓知者道,不能约慕羶之蚁説肉味,见逐臭之蝇戒粪秽也。以近来讲愚诬之学者,惯责人过,故方、姚派作志传以空衍为主,乃讳莫如深之妙也。弟等宗汉法述事,必从其实,则凡纤细琐屑,变故离合,须处处安置妥贴,既可以质鬼神,又以絶若辈三尺之喙,乃称絶谊,想兄必以为然也。上述两段文字透露出赵之谦既“反方、姚”,又“反理学”;既不主张“子虚乌有之性命”,亦不满“木雕泥塑之考据”,可佐证《论学丛札》中的思想脉络。《谪麐堂遗集》前有麟书题记“赵撝叔为子高刊遗集,谋於衆,谓非与子高同气类者勿与”,可见赵之谦与戴望两人是“同气相求”,“虚怀相接”。在第一封信中,赵之谦写到“当住过夏月方归”,又问到李善兰“已赴都否”,“生此数十年中,仅见此举(指李善兰得保举事)尚有人理。昨读条议,则已废然,盖又是奔走门路之一”,这可能是他决心南归筹款的原因之一。次年七月初,赵之谦生了一场大病,他在给戴望的信中讲得很仔细,信末记“闰月六日”。经查,同治九年()闰十月。同时他在给胡培系的信中亦云:“前发书后即拟赴省,而酷暑困人,湿热上蒸,痰疾壅於肺鬲,致右耳聋,左耳亦大鸣……大约须出月方能至杭州。”致戴望释文:子高足下:自初四病,初五而大甚,初六更甚,初七死而复苏,初八呕痰数升,气欲绝矣。而神识始清,乃自治痰证,药愈重而病因之以重,凡不食者八九日。友人来视疾,望颜色皆大惊,谓何不寻医?遂有荐老医杨九皋者,延之诊,乃言君心神耗散,阴阳并亏,脉微眇如游丝,元气垂绝。若仍以痰治,则祸速矣。用大剂补济,初亦疑之,服三日而能起坐。先是病甚则两耳聋,夜不能寐;口渴,饮不能止。至是耳渐聪,夜能寐,渴止且知饥。凡服药十余帖,每帖辄重至四五两者,而后饮食如常,人亦能起坐,行动如故。惟手足疲软,医戒以无困心、无劳力,静养一月后自安。刻惟终日静坐,无所用心,效彼愚诬之学而已。因程六皆即日来,不得不搬寓,当于明日搬王瓒公寓中暂居。王寓四条巷。月内如身体已健,即当买舟至镇江,由镇江至金陵度岁,但须元卿为我寻一住处,不可如前此之为难者。度岁后,正月间再附江宁轮船赴沪,迳入都矣。病中自念猝死去,则与君别时,乃成永诀。今已幸免,或天不杀我,尚假数年,以毕所业,未可知也。王生禹堂卷呈上,渠有全柬来,已代璧之矣。元卿处不另致书,望告之。弟如定期,再知会也。此承起居,弟谦顿首。闰月六日。开翁、叔俛诸君见时,统望道念,不及一一。据笔者考察,赵之谦在杭州的落脚点主要有曹籀家(宝善桥附近)、程六皆家、王晋玉家(四条巷)以及他在家书里提到的另外一处住址“太庙巷内,紫阳书院间壁,前临安县正堂陈公馆(即陈韵楼家)内,有‘会稽赵’门条。”他在信中提到“太隺先生《周易指》板存温州,已访得”。“太鹤”即端木国瑚(—),字子彝、鹤田,号太鹤,浙江青田人。端木国瑚娶瑞安陈氏女为妻,并於道光十七年()迁居温州瑞安。生有一子二女:端木百禄、端木悟原、端木顺,皆有才学。端木百禄与赵之谦认识较早,咸丰八年(8)戊午三月,赵就已经为端木刻了两方印。端木百禄继承家学,也一生治《易》。咸丰十一年()四月至九月,赵之谦守城瑞安之际,与端木百禄重逢,这一时期两人交往颇密。现瑞安市文物馆还藏有一件赵之谦写给端木百禄的扇面书法,款记:“叔总仁兄(端木百禄)索书,走笔应命,寇警未已,相见期难,临别无言,留此手迹。”《周易指》是端木国瑚的名作,计有45卷,赵之谦离开温州后,一直在寻找雕版的下落,以谋再刷印。金陵书局是晚清最为知名、最有影响的官书局之一,聚集了一批学者一起编书、刻书,尤其同治年间,少长咸集,荟萃一时之选。况周颐《蕙风簃二笔》中记:“咸丰十一年()八月,曾文正公克复安庆,部署粗定,命莫子偲大令采访遗书,商之九弟沅圃方伯,刻《王船山遗书》。既复江宁,开书局於冶城山,延博雅之儒,校雠经史,政暇则肩舆经过,谈论移时而去。住冶城者,有南汇张文虎,海甯李善兰、唐仁寿,德清戴望,仪征刘寿曾,宝应刘恭冕,此江南官书局之俶落也。”上述学者中,除刘寿曾、曾沅圃外,其余均见诸这次信劄中,皆与赵之谦有交往。同治四年()八月,赵之谦出京师,途经金陵,与局中诸君相识,惜目前所存文字甚少。是年,赵之谦准备开始编撰《汉学师承续记》,去金陵拜访戴望的同时,想拜汪士铎(梅村)为师,亦为谋刻书事前往考察,这应是赵之谦学术生涯中最为重要的一次访学游历。唐仁寿(—),字端甫,号镜香。浙江海宁人。他是钱泰吉的学生,追随多年,得其亲炙,深研六书音韵之学,雠校经史文字疏讹舛漏,毫发差失皆能辨之。同治四年(),唐仁寿随钱泰吉的儿子钱应溥来到金陵。因书局正要谋刻《史记》,准备用周学濬过録的钱泰吉校本,唐氏因此而荐入书局,声名益闻。后来,金陵书局谋刻《二十四史》,唐仁寿负责校刊《史记集解》《索隐》《正义》《晋书》《南齐书》《后汉书志》等。唐仁寿与赵之谦结识於何时?目前尚无确切资料,这六通信皆是赵之谦在江西任职通志局所写。第一、二封当写于同治十二年()。是年三月,戴望病殁。冬,张文虎“感知己凋谢”,以老辞局。数事都在信中提及,皆吻合。信中提及“李仲约学使”即李文田(—),字佘光、仲约,号芍农、若农,广东广州府顺德人。他是咸丰九年()的探花,最后入直南书房,官至礼部右侍郎、工部右侍郎。同治九年(),任江西学政。十一年(),他在南昌觅得《西岳华山庙碑》本(一説宋拓,一説元拓),请赵之谦“补摹阙叶九十六字”,“越一年重治成”,又请赵之谦题记,此即为“顺德本”,现藏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目前“顺德本”前有赵、李题记各一,从书迹上看,李氏运笔似受到赵氏的不少影响。第一封信中説:“其时正值学使李公试毕返省,又兼有閲经训卷差,终日奔走。”又为戴望遗作《顔氏学记》求李文田作序,“似不肯作,以系弟代求,学使即须逊让,然亦难得,不作序无碍也。”根据信中内容,同治十二年()李文田尚在江西任学政,与赵之谦有密切往来。李文田也仰慕唐仁寿的学问,特地向赵之谦打听:“详询尊名及字、籍贯甚至并深为称叹。所云补刻证文之举,学使先助三十金,兹先寄上,乞即为校正付刻。如不旉尚钜,亦望速示,以为筹画。钜则仍求学使助之,如所少无几,将来归弟一人任之可也。”李文田还特地让赵之谦写信告诉唐氏,“过江宁当访君也”。信末还提及潘祖荫“亦有书来询君名氏”,可知唐氏之学问,是大家认可的。第二封信中写到“啸老归去,书局诸君有不仍权舆之叹,方为旁皇四顾,作有心无力之踌躇”,是指原由金陵书局与浙江书局、苏州书局、湖北书局、淮南书局合刊《二十四史》一事,尚未告竣,而主事者曾国藩于同治十一年()病殁,次年戴望去世,金陵书局主要校书人员或死或散,“金陵文采风流尽矣”。“啸老”即张文虎(—),字孟彪、啸山。他是金陵书局中最为年长的学者,自同治二年()入局襄校《王船山遗书》始,至同治十二年()冬辞局而去,前后达十年之久。张文虎虽未中科甲,但学问淹博,“溯自惠、江、戴、钱诸家而后,可谓集大成也已”,素以校勘精审而著称,尤以《史记》最为知名。同治四年()七月,金陵书局提调周学溶提议刊刻《史记》,并提供他所过録的钱泰吉校本。李鸿章、曾国藩先后主其事,李先命唐仁寿负责校勘,曾接着任命张文虎辅助唐氏一起同校。而唐体弱多病,基本由张负责。而《史记》校勘工程巨大,艰辛可知。张与唐两人是金陵书局中的中流砥柱,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曾国藩曾对门生洪汝奎説:“刻书之难,排比、伦次、校雠、讹舛,大费工夫。”赵之谦在江西通志局任职一年多后,深感“江西亦有书局,校书多土著。惟此间理学之乡,流弊有二,曰陋而悍。得先生(唐仁寿)来此,使后生或知校雠家法,功德无量也”。所以,以吴盐宪的名义写信邀请唐氏来南昌指导,言辞诚恳,足见殷切之情。不知后来有没有成行?期待有新的资料发现。赵致唐的信中讨论最多的是为戴望料理身后之事:一、整理遗着,包括重书《论语注》面叶、目,求李文田为《顔氏学记》撰序,删定《谪麐堂遗集》中诗文等,准备谋刻;二、处理戴望藏书事宜,述及戴氏生前与施补华、谭献等人的关系等。“施、谭诸君之议有未合者,弟不知其详,则不能决其是非。惟售书事,似稍骤。盖戴君本无嗷嗷待哺者,此事不妨俟麈遗(凌霞)来审处之也。”唐与赵是戴望的至交,二人“为死友谋者,仁至而义尽,更何间然”,足见三士之间情同兄弟,义薄云天。赵之谦在江西期间,除了为戴望刻遗集、为自己刻《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外,还为邹汉勋刻《斆艺斋遗书》。此事在第六通信中提及,由攸县龙皞臣出资,赵之谦为之“著录次比”。《谪麐堂遗集》于光绪元年()十二月刊成,《仰视千七百二十九鹤斋丛书》分六集,於光绪六年()刻成。《敩艺斋遗书》“全分亦发刻”,因赵之谦奉檄权令鄱阳,略有曲折,光绪四年()冬由张鸣珂(—,字公束,号玉珊,浙江嘉兴人)帮助完工。按照赵之谦自己在信中的説法:“来此(指江西)三年,惟此等事,为有实在处耳。”邹汉勋(—),字叔绩,号绩父,又号叔子,湖南隆回县人,咸丰举人,以博学名,五经、地理、音韵等,无所不研、靡所不究,著述宏富,是近代与地学奠基人。“所著《读书偶识》三十六卷,自言破前人之训故,必求唐以前之训故方敢用;违笺传之事证,必求汉以前之事证方敢从。以汉人去古未远,诸经注皆有师承,故推阐汉学,不遗余力。”赵之谦因认可他的学术理念,进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