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写晚明史朝廷与党争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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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疑影重重的内廷

一 楚王案

1.封建与藩王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卑微,为了朱明王朝的长治久安,乞灵于早已被历史淘汰的封建制度,在洪武二年就叫御用文人编《祖训录》,其中重要的一条便是“定封建诸王国邑及官属之制”。这套封建制度完全模仿西周时代的做法,甚至连封建诸王的“册宝”,也严格按照西周的尺寸:方五寸二分,厚一寸五分,用篆文刻“某王之宝”。还按照西周制度规定诸王的国邑,以及册封礼仪。

洪武三年四月,朱元璋把太子以外的十几个儿子封建为藩王(或称亲王),举行“告太庙”仪式,礼成后,在奉天门及文华殿宴请群臣。酒酣耳热之际,他发表了关于“封建诸王”的训话:“昔者元失其驭,群雄并起,四方鼎沸,民遭涂炭。朕躬率师徒以靖大难,皇天眷佑,海宇宁谧。然天下之大,必建藩屏,上卫国家,下安生民。今诸子既长,宜各有爵封,分镇诸国。朕非私其亲,乃遵古先哲王之制,为长久长治之计。”一呼百应,群臣叩头高喊:“陛下封建诸王以卫宗社,天下万世之公议。”朱元璋继续他的训话:“先王封建所以庇民,周行之而久远,秦废之而速亡,汉晋以来莫不皆然。其间治乱不齐,特顾施为何如耳。要之,为长久之计,莫过于此。”随即他宣布册封第二子朱樉为秦王,第三子朱棡为晋王,第四子朱棣为燕王,第五子朱橚为周王,第六子朱桢为楚王,第七子朱榑为齐王,第九子朱杞为鲁王,第十子朱檀为蜀王。

接下来,营建王府提上了议事日程。建国初期,财力有限,只得因陋就简,采纳工部尚书张允的建议,尽可能利用各地原有的建筑。例如,秦王府利用西安公廨,晋王府利用太原新城,燕王府利用元朝旧大内,楚王府利用武昌玉竹寺,齐王府利用青州益都县衙门等等。在诸王即将前往封国(当时叫作“之国”)前夕,规定了诸王每年的俸禄:米五万石,钞二万五千贯,帛四十匹,苎丝三百匹,纱罗各一百匹,绢五百匹,冬夏布各一千匹,绵二千两,盐二百引,茶一千斤,马匹草料月支五十匹等等。当时开国元勋最高年俸不过米五千石,两相比较,诸王的俸禄高得惊人,日后成为朝廷的沉重负担。

洪武十一年及二十四年,先后对洪武三年以后出生的皇子册封,如十一子朱椿为蜀王,第十二子朱柏为湘王,第十三子朱桂为豫王(后改封为代王),第十五子朱植为辽王,第十六子朱为庆王,第十七子朱权为宁王,第十八子朱楩为岷王,第十九子朱橞为谷王,第二十子朱松为韩王,第二十一子朱模为沈王,第二十二子朱楹为安王。以后相继即位的皇帝也如法炮制,把太子以外的皇子册封为藩王。这些藩王都是世袭的,子子孙孙延绵不绝,形成庞大的寄生群体,成为王朝的沉重包袱,导致政治腐败的一个重要因素。

根据《宗藩条例》《宗藩要例》,亲王的嫡长子年及十岁,立为王世子,亲王死后,由王世子承袭;亲王的次嫡子及庶子,年至十岁全部封为郡王,郡王死后,由嫡长子承袭;郡王的次嫡子及庶子全部封为镇国将军,镇国将军之子授予辅国将军名位,辅国将军之子授予奉国将军名位,奉国将军之子授予镇国中尉,镇国中尉之子授予辅国中尉,辅国中尉以下授予奉国中尉。这种王二等、将军三等、中尉三等的封爵,意味着权力与财产的再分配,礼仪十分繁琐,弊端也随之滋生。

万历十五年,礼部尚书沈鲤说:“据仪制清吏司案呈,查得《宗藩条例》,各王府亲(王)、郡王、将军、中尉之子,不分嫡庶,俱限以年岁奏请名封,并选婚配。本部随抄到日,即将玉册堂稿备查其父母封位生年奏报,及母妾内助奏选缘由,比对相同,按季题复。但天潢派衍,册籍浩繁,架阁日久,不无浥澜失落,吏胥誊写间有遗漏差讹,兼之舞文者有洗改补缀之奸,妄请者有朦胧欺捏之弊。以故历年以来,有父母查无封位者,有本身查无奏报者,有妾媵查无行选者,种种情弊不可枚举。欲一概提请,则明例有碍;欲遂与立案,则宗室受抑。于是不得不与之行勘,或一事而驳勘数次,王府之勒诈,抚按之题覆,费皆不支,或一勘而动经数年,中间靡费多端,贫室困苦殊甚。至有无籍之徒投充校尉,诱骗诸宗,如往年张国臣假捏代府宗室廷垕等名封,及近日吴贵和私捏淮府永丰王翊等妻封,虽各犯旋即正法,而贻害已不可胜言矣!”

楚王朱华奎假冒案,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不足为奇。楚府有假王之说,由来已久。

嘉靖二十四年,愍王死,其子恭王嗣位。隆庆元年,恭王大病半废,卧床不起,于隆庆五年八月病逝。次年二月,楚府突然报出消息:宫人胡氏生二子,长子名为华奎,次子名为华壁。楚府宗室疑窦丛生:王久病不能御内,何以有孕?孪生儿面貌必相似,何以一个魁梧,一个癯陋,相去甚远?流言蜚语一时甚嚣尘上,知情者透露,恭王妃王氏见王无嗣,与太监郭伦引王妃族人王如綍商议,“取其弟如言妾尤金梅所生子仅数月入宫,(王)如綍亦将家人子寿儿生已岁余同入。魁梧者即华奎也”。朱华奎年幼时,楚王府事务由武冈王朱显槐主持,王如綍的从弟王如训等试图揭发,被朱显槐阻止。

万历初年,楚府仪宾汪若泉向朝廷揭发此事。内阁首辅张居正鉴于荆州的辽王被废,舆论都归罪于他,颇不自安。收到汪若泉的奏疏,考虑到事情棘手,要湖广官员勘明。王妃王氏坚称为恭王所出,楚府郡王及宗室数百人,仪宾刘宗源等官员都支持王妃所说;主持王府事务的武冈王朱显槐也避嫌不敢质疑,隐忍不发。地方官勘议的结果是没有异议,于是朱华奎作为恭王之子,于万历六年被封为世子,万历八年继承王位。

2.“楚藩大变异姓假王”

此事虽然暂时消停,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总有一天要爆发。知情的宗室成员居此为奇货,从朱华奎那里得到实惠;宗室中的懦弱而自爱者,则闭口不言;另有一些宗室成员态度比较强悍,“时时忿争相激,王不能钳”。最终把事情闹大的就是强悍的宗室成员——中尉朱华趆,他向朝廷奏报“楚藩大变异姓假王事”,引起朝廷上下震惊。如何处置此事,政府高层意见分歧,礼部右侍郎郭正域主张查明真相,得到内阁次辅沈鲤的支持;内阁首辅沈一贯似乎顾虑皇亲国戚的事情很棘手,不如开一眼闭一眼。朝廷中由此形成对立的两种意见,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万历三十一年二月,通政使沈子木来到掌管翰林院的礼部右侍郎郭正域寓所,对他说:楚王府的仪宾袁涣等人,拿了宗室朱华趆等人的奏疏,揭发楚王华奎是大变异姓的假王;内阁首辅沈一贯强令扣押奏疏,不准呈进皇上;袁涣等人苦苦哀告,不肯离去。沈子木很想听听老朋友的看法。郭正域的回应很是冷淡:不知道!沈子木请他看一看朱华趆的奏疏,郭正域干脆回答:不愿与闻。富有责任感的郭正域并非畏惧内阁首辅,而是不想越位,因为宗藩事务不属于翰林院管辖,而属于礼部。一个多月后,他奉旨以礼部侍郎的身份署理部务(代行尚书之职),宗藩事务成了分内事,他便义无反顾地插手此事,主张查明朱华奎究竟是否异姓假冒,使得自己处于沈一贯的对立面。

郭正域,字美命,号明龙,湖广江夏人,万历十一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当时在翰林院担任导师的正是沈一贯,二人有师生之谊。由于政见分歧,升任翰林院编修的郭正域不再对沈一贯执弟子礼,张岱为他立传,如此写道:“时馆师四明沈一贯以(郭)正域不执弟子礼,遂相左,每与谈天下事,(沈)一贯岳岳自负,(郭)正域意殊轻之,不为降也。”他在东宫担任讲官四年,照例不应当外调,沈一贯利用职权把他调为南京国子监祭酒。他恬然就职,在南祭酒任上大有声誉。万历三十年,郭正域升任礼部侍郎,与内阁次辅沈鲤意气相得,引为忘年交。两淮征税太监鲁保深得皇帝宠信,请求兼任浙江织造与江南织造,沈一贯打算批准,沈鲤反对,郭正域也力争不可,由此遭到沈一贯的忌恨。

次年五月,他与礼部司官吴默处理补谥改谥工作,决定剥夺黄光昇、许论、吕本的谥号,因为他们品德卑劣。黄光昇字明举,号葵峰,福建晋江人,嘉靖八年进士,官至兵部侍郎、楚蜀黔三省总督,升任南京刑部尚书,因贪墨而罢归,万历十四年卒,赠谥号恭肃。许论,字廷议,号嘿斋,河南灵宝人,嘉靖五年进士,积军功,升任兵部尚书,阿谀奉承严嵩严世蕃父子,嘉靖末年卒,隆庆元年赠谥号恭襄。吕本字汝立,号南渠,浙江余姚人,嘉靖十一年进士,任吏部尚书时,阿附严嵩旨意,凡不附严嵩者一概屏斥,万历十五年卒,赠谥号文安。剥夺这三个人的谥号,并非意气用事。沈一贯与内阁次辅朱赓是吕本同乡,气势汹汹地说:“我辈在,谁敢夺者?”郭正域毫不相让地说:“吾敢夺!”随即提笔写道:“如黄光昇当谥,是海瑞当杀也;如许论当谥,是沈炼当杀也;如吕本当谥,是鄢懋卿、赵文华皆名臣,不当削夺也。”言词掷地有声,由于内阁与礼部意见截然相反,官员们讳莫如深,此事不了了之。

楚王案的出现,使得郭正域与沈一贯的矛盾趋于激化。

中尉朱华趆揭发楚王朱华奎异姓假冒,是有确凿证据的。他的妻子是王如言之女,而楚王朱华奎正是王如言妾尤金梅所生,因此平时经常长吁短叹,欲言又止。临死前向朱华趆吐露真情:“父有族诛之祸,今虽死,恐株连,终不免。”又说:“(楚)王实其弟,姐妹昆仲面貌言动酷肖。”随即把事情始末缕缕道来,和盘托出。朱华趆得知真相,约宗人歃血为盟,联名举奏。楚王获悉后,迅速把他逮捕,企图杀人灭口。不久,朱华趆逃脱,其妻也藏匿于仪宾家。楚王料知大事不妙:“此去作大事矣!”为了摆脱被动局面,他先发制人,于万历三十一正月向皇帝上疏,控告宗室朱华趆“极恶悍宗,悖违祖训,欺辱亲王,挟制官员,杀伤官校”,乞求皇上“振法除奸,以全藩体,以安宗社”。皇帝批示:“览王奏,恶宗罪状多端,该部院参看来说。”

二月,楚府仪宾袁涣等带了朱华趆的奏疏,进京递交给通政司。奏疏告发“楚藩大变异姓假王”。通政使沈子木请示内阁首辅,沈一贯要他把奏疏扣押下来,不得呈进皇上。楚王朱华奎获悉此事,立即上疏自辩。这下子朱华趆的奏疏再难扣押,沈子木得到沈一贯的授意,更改上疏日期,呈送给皇上。但是皇帝迟迟没有表态。

礼科都给事中张问达主张查明真相。他的奏疏写道:“臣等复取华趆等日所投揭览之,大都谓楚藩大变异姓假王,冒滥圭璋,污辱潢派,衊法欺君,窃禄盗国,以楚王华奎为假王。其楚王奏称华趆愈无忌惮,要结刁恶宗仪,暗行谣谤,明肆秽言,盖欲仿前此各恶灭孤之故智……如楚王华奎果非已故楚恭王所出,是为冒滥窃国,窃国者罪无赦。如华奎果系恭王妾胡氏所生之子,华趆等乃怀私故捏为假,是为灭国欺君,灭国欺君者罪无赦。夫以两不可赦之罪,而不行勘问,谁能以纸上之谈、风闻之语,而悬断此不可赦之大罪乎?如以楚王华奎为假也,而封爵已三十年久矣,何敢遽执之以为假;如以华趆等之奏为必虚也,而二十九宗之躯命悬于此一奏,又何敢必执之以为虚!或虚或非虚,或假或非假,楚王与华趆等素有嫌隙,各奏之词,俱未可尽凭。武昌郡中阖府之诸宗不下三四十位,必自有天理人心、真情直道在,固可从公讯问而知也。”

署理礼部的郭正域是武昌人,与楚王同城而居,早已风闻楚王有假,主张查明真相。他在奏疏中回顾此事的始末,言辞间颇有讥讽首辅沈一贯的意味:

——“今年二月间,臣尚在翰林院掌院事,通政司沈子木至臣寓邸,谓臣曰:‘楚府仪宾袁涣等持宗室华趆疏,来奏楚王,首相沈老先生坚不欲上,而(袁)涣等苦告不去。’臣应以不知,(沈)子木谓:‘取原疏来看。’臣对以‘不愿与闻’。又月余,而臣始奉旨署部事,楚王来奏华趆矣。奉圣旨:‘览王奏,恶宗罪状多端,该部院参看来说,钦此。’”

——“值四月初一日日食,阁臣赴部救护。首相沈一贯问臣楚事,臣应之曰:‘闻宗室先有疏至矣,通政未之上也,惟当行抚按勘问。’时三辅臣皆然。临别时,(沈)一贯复私向臣耳语曰:‘贵部复本请无言通政匿疏事。’”

——“又继此而宗室华趆至矣,仍赴部并各处诉冤。臣照例送会同馆羁留。甫半日,而通政司票取华趆赴司改换月日,以疏上闻,候旨未下。华趆投揭臣部,大略谓‘邀截实封,广行贿赂’等情……奉圣旨:‘华趆系楚属宗,如何结集群党辄参正王,以小犯大,岂得公论!该部院会同该科参看来说,钦此。’”

——“臣以为事情重大,自当行勘,随与(沈)一贯言之。乃(沈)一贯再三愁阻,谓:‘亲王不当勘问,但当体访。’而臣应之曰:‘臣与楚宗室同城而居,一有偏徇,祸且不测。事关宗社,不宜朦胧了事,若不行勘,科道官言之。’(沈)一贯冷笑而向臣曰:‘科道断不言也。’”

——“臣之请勘,盖部中事体未有不勘而竟自处分者也,未有不勘竟自停阁者也。不勘则楚王之迹不明,不勘则各宗室之罪不定。今(沈)一贯先时于王疏则以为当勘,而今于各宗之疏则以为不当勘,亦何以服天下之心乎……夫沈子木匿疏也,则(沈)一贯主之也,不知(沈)一贯何意也?既(沈)一贯力主不欲勘也,不知又何意也?”

这个不大不小的楚王案,把沈一贯与郭正域的分歧,或者说内阁与六部的矛盾,暴露无遗,演化为朝政大事。正如朱国祯所说:“首辅沈一贯讽止不可,又不能夺,阁部龃龉,口语交关,衅在楚并在朝矣。”沈一贯借口阁部龃龉,干脆杜门不出,内阁次辅沈鲤支持郭正域的意见,票拟谕旨同意勘明真相。楚王获悉后恐惧万分,派人带来大量金钱,贿赂郭正域,请他高抬贵手,郭正域严词拒绝。钱谦益赞誉道:“楚宗人华趆上书首告楚王非恭王子。王大惧,辇输其金钱走阙下,使人私于郭公,幸毋穷治楚事,请以馈首相者馈公。公怒挥之去,而持楚事益力。四明(沈一贯)以下皆宛转为王请,公固不可。”这段话透露了一个很容易忽视的细节:“请以馈首相者馈公”,也就是说,楚王以贿赂内阁首辅沈一贯的规格,贿赂礼部侍郎郭正域,结果截然不同。沈一贯是欣然笑纳——“楚王百金为寿,许万金为谢”。他之所以要通政司扣押华趆的奏疏,再三反对清查真相,由此可以得到解释。而郭正域却是“怒挥之去”,排除一切压力查个水落石出。

湖广武昌和楚王府陷于一片恐慌之中,华奎的真正生母,王如言的小妾尤金梅自缢而死,最早揭发此事的王如训逃匿,湖广巡抚赵可怀、巡按王立贤扣押楚王太妃与太监郭伦,要他们交代以故楚恭王的病情,以及其他有关踪迹,倾向于“以为真也”。直接责任人楚恭王妃王氏一口咬定,华奎是宫人胡氏所生。而郡主、县主等宗室成员竭力举证,“以为假也”。“干犯七十余人,宁死不承,未敢轻易出入”。

皇帝收到楚王的奏辩,以及湖广抚按的勘报,要九卿科道“看议”。其实他并不想查明真相,让他的朱家皇室蒙羞。沈一贯也为自己辩解,并未收受贿赂之事,坚持自己的立场。站在沈一贯一边的官员纷纷出来质疑发难者朱华趆,御史康丕扬认为,湖广查勘奏疏未尽之处有三,华趆奏疏不通之处有七。户部尚书赵世卿认为,“华趆之初揭可查明,武冈王之卷宗可复按,妇人之言决不可听”。皇帝终于定下了调子:“楚王真假之事,何至今发觉?且夫主讦奏其妻证见,岂可凭信!”

形势急转直下,对郭正域越来越不利了。有人公然扬言,朱华趆揭发楚王异姓假冒,是受郭正域指使的。钱谦益说:“及楚中勘疏至,假王事颇有踪绪,华趆首不尽诬,公(郭正域)持议益侃侃。诸为楚者,疾其梗己也,又患其知楚贿而轧己也,讼言楚宗之来,皆公使之,相与尽力排公”。

刑科都给事中杨应文甚至诬陷郭正域“谋害”,他奋起答辩:“昨闻刑科都给事中杨应文力言楚事,谓臣谋害,此事出于(杨)应文之口,不辩可也。但就事论事,如不分剖,则不知者将以为实矣。”他逐条驳斥杨应文的“谋害”论,最后说:“夫谋害二字,必主谋而后可以为谋害,必首事而后可以为谋害,未有行勘而遂谓之谋害也。部中之法惟有行勘,行勘之外更无别法。皇上试检臣原疏,如曰:‘楚王袭爵三十余年,何至今日而始发,不发于士民,而发于女子骨肉之间’,此岂谋害语乎?谋害二字,即楚中问断诸臣尚未以加于诸宗,而科臣乃以加于部臣乎!前此出沈子木之疏,犹曰不平之鸣,而(杨)应文遂和之乎,当时通政司以票取华趆于会同馆中,彼时督官及大使等官可证。乃谓臣使二役引华趆上门,此又沈子木之言也。臣不如是之愚也……惟是臣不能引嫌以取嫌,不能避怨以取怨,行能浅薄,才力疏庸,不能复立于朝矣。”在这种情况下,郭正域不得不向皇上请辞。

迫于皇帝与首辅的压力,主管此事的礼部会议后,作出结论:“楚藩讦奏事情年远无据,仇口难凭,真假甚明,不必再勘,便行与彼处抚按启王安心整理国事,华趆等分别议处。”

十月间,郭正域再次乞归。楚王不肯善罢甘休,发泄对郭正域的仇恨,请求皇上将他革职以示惩戒。以礼部左侍郎署理部务的李廷机奋起为之辩白:“(郭)正域始终未尝以‘假’之一字加王,无容再议。”皇帝终于允准他致仕而去,出都门由潞河泊杨村,待开冻后南下。不料妖书案起,把他卷入了更大的政治风暴之中。

二 妖书案

1.《闺范》《闺范图说》与《忧危竑议》

朱常洛虽然贵为太子,日子却并不好过。史家说:“光庙(朱常洛)在东宫,危疑特甚,有前后妖书事,皆宵小辈窥伺内意,以为神庙(朱翊钧)必有易储之举,以此构衅造间,且肆毒朝绅,各剪所忌,而门户之名立矣。”这段话言简意赅,对万历、泰昌之际的朝政特点刻画得十分精准。此处所谓“前后妖书”,其中的前妖书,牵连到吕坤。

吕坤,字叔简,号心吾(或新吾),河南宁陵人,二十岁为生员,二十六岁成举人,三十九岁进士及第。万历十五年,由吏部稽勋司郎中出任山东右参政,两年后升任山西按察使,写成《风宪约》《刑狱》,又与乔璧星、蔡元轩共订《台宪约》,这些著述后来都收入《居官必要》之中。他的政绩与思想有目共睹,立朝持正,以明道为己任。让他意料不到的是,他在山西按察使任内,把历史上的“列女”事迹编为一本《闺范》,引来了很大的麻烦。

吕坤写《闺范》时,翰林院编修焦竑正好奉使山西,便为此书写了一篇序言。吕坤是孜孜于求学问,以明道为己任的学者型官僚,焦竑是一位颇有知名度的饱学之士,他为之写序,遂使《闺范》广为流传,各地都有翻印本。

内侍购得此书,传入宫中。郑贵妃看了以后,别有用心,令人增补,以汉明德皇后开篇,以郑贵妃终篇,嘱托她的伯父郑承恩、兄弟郑国泰重新刊刻,书名改为《闺范图说》,于万历二十三年问世。使得吕坤所写的《闺范》,蒙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以至于“不可传”。

吕坤回顾道:“万历庚寅(十八年),余为山西观察使,观列女传,去其可惩,择其可法者,作《闺范》一书,为类三十一,得人一百十七。令女中仪读之,日二事,不得其解,辄掩卷卧。一日,命画工图其像,意态情形宛然逼真。女见其像而问其事,因其事而解其辞,日读数十事不倦也。且一一能道,又为人解说,不数月而成诵。余乃刻之署中,其传渐广,既而有嘉兴板、苏州板、南京板、徽州板。缙绅相赠寄,书商辄门粥,而此书遂为闺门至宝矣。初不意书之见重于世至此也。既而内臣购诸市以进,上览而悦之,赐皇贵妃,贵妃刻诸家夤缘者,附以顺天节烈妇十七人,而此书遂不可传矣。何也?予传各有类,而此十七人皆节烈;予传皆昔贤,而此十七人多万历时人,且多贵势家,又每系以‘吕氏赞曰’四字,尤为伪妄。有识自能辨之。自此刻出,而仇我者得以造其谗,不识我者莫不骇其事,而三二达者则坦然无疑矣!”从吕坤的辨析中可以看得很清楚,他的《闺范》已经被改头换面,以后《闺范图说》卷入政治纷争,与吕坤毫不相干。

但是,一旦卷入政治纷争,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万历二十六年,有一个托名燕山朱东吉的人,出于某种政治意图,为《闺范图说》写了一篇跋文,取了一个耸人听闻的题目:《忧危竑议》。这篇跋文以隐晦笔法隐射该书编者别有用心,虽无“易储”之谋,不幸而有其迹。于是乎,一本被别人篡改的议论妇女道德的书,已经政治化、现实化,触发了一场政治风波。

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托名燕山朱东吉所写的《忧危竑议》并不长,援引于下:

“东吉得《闺鉴图说》读之,叹曰:吕先生为此书也,虽无易储之谋,不幸有其迹矣。一念之差,情或可原。

或曰:吕素讲正学,称曲谨,胡忍辄兴逆谋?

曰:君知其一,未知其二……

或曰:吕意欲广风化,胡不将此书明进朝廷,颁行内外。乃奴颜戚畹,岂不失体?

曰:孔子圣人,佛肸应召,南子请见,志在行道,岂得为屈。

或曰:吕叙中直拟继述先朝圣母,置太后、中宫于何地?且称脱簪劝讲,毋乃巧为媚乎!

曰:公言误矣。曾见古来有以宫闱与现任大臣刻书者乎?破格之恩厚矣。恩厚则报隆,身为大臣胡忍自处以薄。

或曰:古今贤后妃多矣,胡《图说》独取汉明德一后;明德贤行多矣,胡《图说》首载其由贵人正位中宫?

曰:吕先生自辩精矣……

或曰:国本安危,宁逾太子!窃见‘忧危疏’中列天下事备矣,胡独缺此?

曰:嗟乎,公何见之晚耶!夫人意有所专,则语有所忌。倘明举册立,将属之谁?若归此,则前功尽弃;归彼,则后患自招,何若不言之为愈也……”

这篇跋文用含沙射影、阴阳怪气的语调,把已经沸沸扬扬的册立皇太子久拖不决,得宠的郑贵妃另有图谋,这些敏感的政治话题,与《闺范图说》相联系,把原本已经复杂的册立事件引向更加混沌的境地。跋文特意提及“窃见‘忧危疏’中列天下事备矣”,就是指吕坤前不久所上的“忧危疏”,把它与《忧危竑议》挂起钩来,在不明真相者眼中,吕坤就成了罪魁祸首。

万历二十五年五月,已经升任刑部左侍郎的吕坤向皇帝上了《忧危疏》,亦即《直陈天下安危圣躬祸福以保万年永祚疏》,用意是提醒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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